今晚的晚自习依旧被老师占据,只是这次占用的时间格外长,长到隔壁班的同学都走光了,长到陈丹丹差点没赶上最后一班2路公交车。
刚刚跑的太快,她在公交后座上扶住胸口,不停喘息着,逐渐平复呼吸。
书包太重,体积又大,呼吸频率恢复正常后,陈丹丹把身后的书包放到了腿上,两只胳膊紧紧抱住鼓鼓的大书包,下巴抵在最上面的拉链处。
周围陆陆续续坐满了乘客,大部分是本校或者隔壁学校的学生,偶尔夹杂着几个神情疲惫的成年人。
陈丹丹望向窗外,夏夜的天空可以看见头顶上方的星星,这是她仅有的心里安宁的时刻。
陡然间,雨水将公交上的玻璃淋湿,淅淅沥沥的雨从天空坠落。
陈丹丹讨厌坐公交,更讨厌下雨天。
她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差。
这样的雨天,瞬间把她拉回到一年半之前。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雨,继母生下的弟弟年岁尚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他溜进了她的房间,将她留在书桌上的作业撕了个粉碎。回到家后,看见如此杰作的陈丹丹,一时间怒上心头。
“我明明走之前把门锁上了,他是怎么进来的?”她抱着那些碎片,大声质问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继母,“是不是你把门开开的?”
父亲又一次占在了继母和弟弟那边,“你阿姨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好心想帮你打扫房间。再说了,你弟弟这么小——”
后面的话陈丹丹已经不想再听了。
又是这一句万能的话,“他还小”“他不懂事”。
爸爸在她小时候送给她的小熊玩偶被弟弟拔掉了很多绒毛,父亲宽慰她:“他还小”。
爸爸在桌上留给她的零花钱被弟弟拿走,父亲又说:“原谅一下弟弟,他还小。”
她卧室里雪白的墙壁被弟弟胡乱涂鸦,父亲还是那句:“他还小。”
餐桌上她喜欢的菜大部分被继母夹进了弟弟的碗里,父亲依旧是那句:“弟弟还小”。
永远都是她让着弟弟,让着继母。
那个夜晚,她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打包行李,坐公交去了母亲的家中。
这个家她也来过,以前都是严格按照父母约定好的时间在两边轮流住,这一次,她不请自来。
按响门铃的那一刻,陈丹丹还是自信地以为母亲会为她讨回公道,或者愿意主动收留她。
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母亲诧异的面孔和尚未被隐藏好的、被打扰到的不快。打开门之后,她听见了妹妹在卧室里的呼唤“妈妈快过来——”,母亲立刻转身去了妹妹的房间,没有再多问她一句,直到妹妹睡下,她才询问大女儿的来意。面露为难之色后,她最终还是答应,高中期间女儿可以一直住在这个家里。
陈丹丹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在亲生父母的眼中,她已然彻底成为了一个不得不管的累赘,一个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的拖油瓶。
蓦地,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里有人吗?”好听的男声在陈丹丹左侧响起。
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段言那张帅到过分的脸。
“没、没有。”
“哦,那我坐这了。”他神态自然地落座,公交上狭窄的空间对高大的男生来说有些挤,他双腿微微岔开,斜斜地放置在座椅之间。
陈丹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又偏过头,盯着窗外发呆。
“哎,我说——”他有点不满地道,“我是丑到让你不忍直视吗?就这么不想看到我的样子。”
“没有,”陈丹丹不得不转过头澄清,“你得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一点。”
“我很自信的,”他顺着她的话说,似乎觉得这句话太过好笑,喉咙里溢出点笑意,“我开玩笑的。”
他主动找话题:“陈丹丹,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小时候一起养过的小乌龟怎么样了?”
小时候院子里的小伙伴家中有养小狗的,有养猫咪的,他们俩的父母都不愿意家里多出好动、掉毛的宠物,陈丹丹实在是羡慕有小宠物的伙伴们,就和段言商量,两个人一起买了一只小乌龟。
段言搬家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将珍爱的小乌龟托付给他,让他留作纪念,还眼泪汪汪地叮嘱他:“你要把寿寿照顾好哦。”
她就说,和段言重逢以来,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忘记了询问寿寿的情况。
陈丹丹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寿寿怎么样了?它现在还在你家吗?”
段言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丢了。”
“丢了?”她提高音调。
“啊,”他和她解释,“丢在我姥姥家了,她难得像喜欢寿寿一样喜欢什么,我就把寿寿留在姥姥家陪她了。”
陈丹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逗我玩儿呢你这是。”
他也不否认:“谁让你刚刚不搭理我的。”
支吾半天,陈丹丹找了个借口:“我是在想外面下雨了,要怎么回去。”公交站离家门口隔着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那附近也没有卖伞的地方。
段言“哦”了一声,说:“这不是问题。”
陈丹丹:“?”
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转移话题:“我们家现在养了一只小金毛,很可爱的。”
陈丹丹咦了声:“傅阿姨不是不喜欢掉毛的小动物吗?”
“用她的话来说,善变是女人的特权。”段言低头笑笑,“你想看吗?改天我带出来让你看看。”
说起这个,陈丹丹就很来劲,“好啊!我超喜欢狗狗的。”一想到可以摸摸可爱的小金毛,她就眉眼弯弯地笑了。
见她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段言也笑了,“那——陈掌门,给我讲讲我们的这几位任课老师呗。”
“陈、陈掌门?”
柔顺的黑色短发下,是少年盛满笑意的眼睛,他下巴一抬:“怎么,你不想当丹青派的掌门了?”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陈丹丹。一想到小时候的她立志于收小弟、成立和峨眉派、武当派等并列的门派,她就尴尬到一只手捂住额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以和你商量个事吗?”她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说。”
陈丹丹闭上眼,没敢看他是什么表情,“请你把那段记忆删除掉。”
“可以,”少年颔首,很好说话地答应,于是陈丹丹闭上的眼睛睁开,捂住额头的手也重新放回膝盖上,然后就听见他一本正经地问,“那么请问陈掌门,现在可以给我讲讲我们的几位任课老师吗?”
陈丹丹只想打死他。
见她被逗得脸颊通红,气鼓鼓地瞪他,段言低低笑出声,“好啦,陈丹丹同学,给我讲讲吧。”
这还差不多,陈丹丹总算是满意了。
她只当他没记住俞秉文当时给他介绍的内容,耐心地把所有代课老师介绍了一遍:“我们的班主任是应航老师,他教我们班和13班、15班的数学,大家都叫他航哥。物理老师是杨文斌老师,人称白衬衣,因为一年有三百多天,他至少有三百天都穿着衬衣西裤,杨老师带我们班、15班、18班的物理……”
段言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她讲,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公交车很快开过了几个站台,即将到达段言的新家附近。陈丹丹早已经各科老师的情况给他讲了一遍,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话题刚结束,段言又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题。
眼见公交车即将到站,车上站满的乘客也所剩无几,他卡在了最后的时间点站起身,随即背着黑色的书包三两步下了车,只丢给陈丹丹一句“我到站了”。
有点突兀的道别。
陈丹丹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离去的身影,稍一转头,就看见站在公交站牌旁边的少年用黑色的书包挡在头顶,冲她挥手说“明天见”,笑容明亮又干净。
陈丹丹脸颊紧贴着车窗玻璃,不自觉地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也对他挥挥手,比了个“明天见”的口型。
眼见少年顶着书包冲入雨幕之中,她也收回视线,余光注意到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什么东西。
她转过头,愣了几秒才意识到。
那是段言留给她的雨伞。
他只带了唯一的一把雨伞,而现在,这把雨伞,他留给她了。
陈丹丹抱起那把被他留在座位上的黑色雨伞。良久,白净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好奇怪。
她想,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公交车,也没有那么讨厌下雨天了。
“清水公园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公交车的到站声响起,陈丹丹恍然间望向窗外,熟悉的夜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站牌。
不知不觉间,她也到站了。
这是她有史以来坐公交,感觉最快的一次。
……
另一边,段言到家的时候,身上难免被淋湿了,阿福围着他转圈圈,好像在担心小主人,他欣慰地揉揉阿福毛茸茸的脑袋,换来小金毛萌哒哒的笑容。
傅女士见他狼狈地回来,好笑地将干毛巾递给他,“今天没带伞了?”
她有时都觉得儿子有点奇怪,即使天气预报上说不会下雨,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也是大太阳,他还是把伞装进了书包。难得见儿子没带伞,关心之余,也免不了有点好笑。
段言接过毛巾擦头发,嘴角还噙着一抹笑:“难得大发善心,把伞借给同学了。”
“借给丹丹了?”傅女士的问句里带着几分肯定。
她儿子有善心不假,但不代表他会善心大发到牺牲自己拯救别人。换言之,他的善心仅限于带了两把伞会借给同学一把,绝对不包括只带了一把伞却让给别人。
能让儿子这么“无私”的人,至少也是关系特别近的朋友。
他刚转学过来,能让他视为关系亲近的朋友,除了陈丹丹之外不做他想。
“嗯。”段言肯定了她的猜测,“不是你说让我多照顾照顾她吗?”
“哟,这么听你妈的话呢。”傅女士哪能不知道,如果不是儿子自己愿意,他能真听她的话勉强自己?
段言没有理会她的调侃,放下书包去洗手间洗了手,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T恤长裤,去了浴室。
等他回到桌前,看见李为半个小时前发给他的Q.Q消息。
「段神,要不要来把游戏?」
他回:「好。」
连麦打游戏的时候,李为听见他的咳嗽声,关心地问:“段神你感冒了?”
“没有,”他的声音很淡,“晚上回来淋了点雨而已。”
李为操作的游戏人物一个踉跄,差点撞在石头上,“哟,稀奇了,你还能淋着雨?”
他敢说一年三百多天,段言起码有三百天出门是带着伞的。
没办法,开学没多久,有一次他和段言都忘记带伞了。当时外面雨越下越大,他还想着要不让他妈来接他的时候顺便把段言捎回去得了。
结果他们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就看到段言的桌兜里放着好几把雨伞,黑色的、白色的、蓝色的、格子的,甚至还有粉色的。他俩问了一圈是谁送过来的,想还给人家,没一个人承认,最后那几把伞被段言放到了失物招领处。
“你不带一把回家?”李为见他把所有的伞都放那了,震惊地问。
“不了,”李为至今都记得他当时透着疏离的眼神,“既然无法实现别人的心愿,就不要给别人希望,也不要接受别人超乎寻常的好意。给我带伞的同学,自己应该也只带了一把伞吧。”
从那之后,段言的书包里几乎时时刻刻都装着一把雨伞。
“伞借给别人了。”段言淡定地回答他,顺便一个技能闪现,爆了对手的头。
“靠!你还能这么善良?”李为不信邪,“高一那次咱们年级的级花问你借伞,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段言的声音毫无停顿:“不记得了。”
李为一字一句地模仿他当时说过的话:“我只有一把伞,不借。”
段言:“……”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李为操作的人物在深山里上蹿下跳,惊奇地问他,“该不会真借给某个女同学了吧?比如给你带早餐的小青梅?”
在段言的沉默里,他啧啧感叹:“这让咱们的级花情何以堪啊~”
“无聊,”段言的游戏人物给了他一脚,“小时候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的思想不要那么龌龊好不好?”
李为:“??”
我龌龊??
你他妈说清楚,我哪里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