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第一节课上完,辛彤彤快步走到讲台上,用力拍了拍讲桌。
“同学们听我说,根据大家交上来的乐器名单,我们几个班委筛选了一下适合的曲目,大家支持哪个就举一下手啊!”
本就不怎么吵闹的班级立刻安静下来。
辛彤彤:“第一首是《我的未来不是梦》,会吉他、贝斯、架子鼓的同学演奏,其余的同学跟着合唱。”
祝思倩凑到陈丹丹耳边,低声说:“好没新意的曲子,我记得去年艺术节有个班就表演的这个。”
陈丹丹轻声道:“是吗?我记不清了。”
去年艺术节她参加了班级的合唱,按照学校要求邀请了父母参加,收到家长邀请函时,他们欣然答应,满口都是“爸爸/妈妈一定去”。
等到上台演唱的前一秒,她还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不该抱有的期待让她失魂落魄,以至于那天究竟有哪些节目,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是看同学们反应不够热烈,辛彤彤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第二首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欢迎会吉他、小提琴、大提琴、钢琴这些乐器的同学们演奏。”
这回同学们的反应要稍微热烈一点,这首歌近两年没有在学校演奏过,有那么些新意,而且班上不少同学都会这几种乐器中的一种或几种,甚至还有些同学练过这首曲子,可以节省不少排练时间。
底下的同学们纷纷讨论起来,辛彤彤拍拍讲台,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听她继续说。
“第三首,是我们的原创歌曲,自己写歌词,自己作曲,在我们高中最后一次艺术节上留下属于我们高二(16)班自己的歌曲!”
说出这话的时候,辛彤彤掌心冒汗。这是宣传委员的提议,包括她在内的其他班委都觉得很不错。虽然会耽误同学们一些时间,但她对班里多才多艺的同学们有信心。
陈丹丹两手交叉垫在下巴上,望向讲台上方明显有点紧张的辛彤彤。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大胆极了。在即将到来的分班考试之前,大家是否愿意参与这样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将它完成好,这都是未知数。
不过,火箭班的学生还是很喜欢挑战的。
外加——
“用航哥的话来说,青春不再来,我们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高二,高中时代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次艺术节,所以同学们,希望大家谨慎选择,不留遗憾!”辛彤彤提高了声音,“我先投一个第三首。”
台下的气氛果然热烈起来,最后的举手投票结果也显示,支持第三首的同学最多,数量占到了全班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甚至陈丹丹周围已经有同学开始讨论怎么写好第三首歌了。
“写完曲子之后我们可以找音乐老师帮忙看一看。”
“我很久没弹吉他了,正好回家练练吉他,免得手生。”
“歌词的话,我觉得可以全班同学每个人写一句诶,这样岂不是很有意义?”
祝思倩也兴奋地转过头和陈丹丹聊起来,“丹丹,我终于可以说服我妈继续让我在家里练小提琴和钢琴啦!你都不知道,我上了高二之后,我妈连碰都不让我碰这些乐器,说是会影响学习成绩。切,也不看看当初是谁送我去艺术培训班学习的。”
陈丹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稍微低下头,掩饰住了眼底的羡慕。
她小时候也喜欢过钢琴,听说她上幼儿园的时候路过钢琴培训班,听到里面传来的钢琴声,当即要拉着爸爸妈妈进去看。
然而钢琴太贵了,钢琴课也一点都不便宜,那时候的父母没有能力在还完房贷之余还给她培养这样昂贵的兴趣爱好。
所以有时段言练钢琴,她都跟在一旁听,美名其曰“陪你练习”。
等到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转,父母又选择丢掉这段婚姻,各奔东西。而她,虽然还对他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再提出过学钢琴、买钢琴这样的奢侈愿望。
以至于她现在什么乐器都不会,在藏龙卧虎的班级里,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她听祝思倩八卦过,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是什么钢琴□□级、小提琴六七级之类的,也有学古筝、琵琶、笛子、吉他等等的,至少有一样乐器拿得出手,
低下头的同时,她听见俞秉文问段言:“你对第三首感兴趣吗?”
段言嗯了一声,“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有点挑战。
而他喜欢这样的挑战。
火箭班里喜欢挑战的同学并不少,最后还是采取了全班参与的方式,每个同学都写一句歌词。
写歌词的A4纸是按照S型在班里传的,先从第一列第一排同学开始,由他传到身后第一列第二排的同学,再依次传送。
不多时,陈丹丹收到了段言传过来的A4纸。
该轮到她写了。
入目之处,最后一句歌词是:
「蝉鸣在耳边响起
青春它永不凋零」
毫无疑问,这是段言写下的歌词,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可以窥见他个性里暗藏的锋利和年少意气。
陈丹丹想了很久,在押韵和意境中徘徊再三,斟酌着用钢笔紧接着写下一句:
「回忆校园的美景
是我们大笑又肆意」
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意象,鲜花、向日葵、海鸥、芳草,有那么多酸不拉几的形容词和华丽的表达,她却还是选择了最朴实的词语。
或许她心目中最美好的校园生活,就是有奋斗,有欢笑。
……
吃过晚饭刚回到教室,雨就开始下起来。
夏天闷闷的,今晚的雨水来得很及时,浇透了潮热的地面,带来了些许凉爽的风。
陈丹丹对着窗外的雨声发了会儿呆,在祝思倩的提醒下才重新翻开习题册。
等到晚自习结束,雨已经变小了,有的同学干脆不撑伞,仗着身体素质好,淋点小雨也没什么。
陈丹丹撑着雨伞,跟在人群中缓缓走出校门。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等2路车的时候在心里默背课文,而是时不时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
经历过有人陪伴的下雨天,有人陪伴的公交车,很难不去期待下一次同行,甚至会贪心地想要一直同行。
很快捕捉倒段言的身影。
他那样耀眼的人,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
少年身姿挺拔,推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从校门口往出走,看着很高冷的样子,可被同学叫住,他也会勾起唇点头道别。
原来他之前坐公交,只是因为没来得及买自行车。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陈丹丹扯了扯书包带子,收起伞,跟在人群中挤上了公交。她坐在2路公交车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意外地再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背着她熟悉的、瘪瘪的黑色背包,在无数辆自行车中穿梭向前,偏过头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陈丹丹,于是很自然地冲她挥挥手。
夜色中,少年的笑容干净而温暖。
有谁的心跳突然空掉了一拍。
陈丹丹抿了抿唇,回之以微笑,对着他轻轻挥手,无声说道:“周一见。”
……
周六上午,林爱萍带着小女儿出门买衣服,陈丹丹留在家里写各种活页作业、习题册、《五三》。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林爱萍拎着一碗米线回家,“你叔叔今天临时出差回不来,你妹妹非要去吃什么没营养的汉堡包和薯条,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了一点,喏,这是给你带的。”
陈丹丹欣然接受,她早就过了爱吃汉堡包、披萨一类食物的年纪,对和父母一起吃饭也没什么执念,这样正好。
她边吃,林爱萍边和她商量:“我出去打会儿牌,你带带你妹妹,可以吗?”
久违的温柔语气,陈丹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不过先说好啊,我不会一直盯着她,我就在客厅刷题,把她留在客厅里玩儿。”
“好,”林爱萍点点头,“你妹妹现在也不用人每分每秒都盯着。”
于是家里就只剩下陈丹丹,以及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陈丹丹在茶几上写《王后雄》,妹妹就坐在沙发上伸出藕节一样的小胳膊给她的芭比娃娃换衣服,两个人互不干扰。
几小时后,陈丹丹直起身扭了扭脖子,弯腰对小不点儿道:“我去趟洗手间,你在这里乖乖的别乱跑啊。”
小不点儿点点脑袋,陈丹丹就放心地去了洗手间。
等她再次回到客厅,迎接她的是林爱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怎么带你妹妹的?!没一点当姐姐的担当!”
陈丹丹视线往下,看见额头上破了个小口子的妹妹,林爱萍手忙脚乱地找酒精和创口贴,但是没找到,一时之间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冲陈丹丹怒道:“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连妹妹都照看不好,我看你是不是故——”
话没说完,她就闭上了嘴。
林爱萍自知失言,也没看陈丹丹一眼,慌慌张张抱起小女儿冲出家门,只留下一句:“我带你妹妹去医院了,晚饭你自己解决。”
陈丹丹怔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母亲刚刚对她的恶意揣测。
什么时候她们之间的信任如此脆弱?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十年前某次过节,陈丹丹和堂弟堂妹们一起玩耍,玩累了,就在爷爷家住下。次日醒来,爷爷发现他最喜欢的花瓶被打碎了,怒不可遏地问他们是谁干的。
堂弟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昨晚看见丹丹姐凑上去摸花瓶了。”
陈丹丹无法否认,她昨晚确实好奇地摸了摸爷爷心爱的花瓶,但是花瓶的的确确不是她打碎的。
然而堂弟这一张口,周围的亲戚们陆陆续续露出恍然的神色,就连爷爷都默认是她打碎的花瓶。花瓶不怎么值钱,但陈丹丹没有在他询问的时候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这让老爷子很是不喜,张口就要罚她抄书。
闻讯赶来的林爱萍和女儿交流了几句,直接在公公面前宣称花瓶绝非是女儿打碎的,又仔细问了所有昨晚住在老爷子家的大人和小孩儿,总算是没有让陈丹丹受到太大的委屈。
时至今日,陈丹丹都还清清楚楚记得母亲当时掷地有声的话,“丹丹没做过的事情,我不允许任何人冤枉她。”
然而昨日再美好,也终究只是昨日。
陈丹丹黯然地想,母亲从主动维护她的一方变成了冤枉她的一方,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幕,她实在难以想象。
片刻后,陈丹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以前的家楼下。
多年过去,当年那个温馨的家和热热闹闹的小区,如今已经成了即将被社区进行改造的老旧小区。
陈丹丹坐在花坛边,一个咬着棒棒冰的小女孩被她妈妈牵着往小区外的方向走。
“妈妈妈妈,阿拉丁神灯真的可以实现所有的愿望吗?”
“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今天可以吃两根棒棒冰!”
母女俩说着,人影渐渐远去。
陈丹丹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阿拉丁神灯,她此刻想许的愿望是:请把一个可以听我讲心事的人带到我身边。
陈丹丹没想到,几分钟后,她愿望成真了。
真的有一个耐心倾听她说话的人,被带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