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荇牵着影子，往酒店走。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影子从地上一步步增加厚度，从地面爬行的黑影变成立体的一团。

它在变成站立的形态。

陶荇的心又提了起来，左右看，还好，中间这一段路寂静无人。

影子和晚上一样，变成了一人高，手还牵在陶荇的手上，红红的眼睛抬起。

陶荇一个激灵，他实在害怕这双眼睛，不敢直视。

影子没说话，就这样跟着他往前走，微白的路灯洒落在寂静田间，若薄纱轻拂。

陶荇也不敢多说什么，对这个样子更加警惕，他留意着影子的尾巴，想到什么， “它这个形态走路不是很累吗，那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子？”

晚上它跟着自己时，走了一会儿不是就受不住，瘫到地上了？

080想了想：“宿主，难道它是想用真正的样子和你相处吗？”

陶荇一怔，出了一会儿神。

片刻后，他轻呼一口气，定定神转头，低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顿了下，又改口，“你有名字吗？”

这话原本就是准备今晚问它的，起初将其引出来想要了解它的来龙去脉，只是今晚一番兵荒马乱，折腾到半夜，认知一再冲击，心路历程着实精彩，哪里还顾得上问这些。

而此时，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他俩依然站在安静的乡野小路上。

影子不吭声，但陶荇感觉到它的目光是看着自己的。

陶荇转移视线：“如果你没有，那我叫你阿影好不好？”

影子歪了一下头。

这算同意了吗？

既然开头了，那就继续吧，陶荇道：“阿影，你为什么想吃人？”

得先知道原因，才能从根源阻止啊，系统不知道，那他只好问本人，不，本影了。

那双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陶荇的脊背又僵硬。

而后，他听到它的声音。

它说：“想吃。”仍是和姜粼同样的声线。

“想吃什么？”陶荇脱口而出，而转瞬就意识到，它在回答他的问话。

你为什么想吃人？

它答，想吃。

没有为什么，想吃，就吃了。

陶荇：“……”

这算什么回答呢？

他又问：“你是怎么有意识的，你记得不记得？”

对方没反应，只是看着他。

陶荇现在稍微了解了，就算他给对方留了可以提取话语的字眼，但影子还是有些话能说出来，有些说不了，不过它一般歪头后都会认同他的话。

那么没反应……可能就是不认同，换在此时这个问题上，应当是它不知道。

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意识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有意识的？”陶荇继续问，“很久，或者近期？”

影子不说话。

陶荇又换了一种问法：“很久吗？”

影子歪歪头：是很久了。

很久之前就有了意识，但始终没被发现过，陶荇想了想，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姜粼自主行动的，很久了吗？”

不吭声，也不动。

陶荇：“近期吗？”

影子歪歪头。

是近期，虽然早有意识，但最近才能脱离姜粼自由行动，之前只能像个普通影子一样，姜粼干什么，它干什么。

他再问：“在姜粼进这个剧组前，还是后？”

影子稍微抬了一下头，好像不知怎么回答了。

陶荇思量一会儿：“是不是姜粼进剧组的时候？”

影子歪了歪头。

认同，是进组的时候。

这个剧开始拍摄也不过才几天，没听说有谁出事，至少能说明，除了那小胡子，影子还没有吃过其他人。

当然，也说明了，姜粼、也有可能是这个剧组，有点问题。

在刚发现影子的时候，陶荇就查询了姜粼相关信息，不过渠道有限，都是网上的消息，姜粼科班毕业，出道跑了几年龙套，后来一炮而红，几部戏接连获奖，人生算得上一帆风顺，其人敬业自持，没有任何负面新闻，圈内圈外一致好评。

没什么有用信息。

至于这个剧组，新导演，没名气没钱，除了姜粼，用的演员也多是新人，看不出特别之处。

“如果不吃人，你会有什么反应？”陶荇又问，他猜想，它是不是像人一样，不吃会饿，那么他可以给他人类所吃的食物，也可能它不是饿，是像抽烟一样有瘾，不吃会难受，那他就帮其戒断，亦或者，它需要人类来维持自己这种状态……

找清楚缘由，就好对症下药。

他把这些问题一一问了，你会饿，会难受，还是必须要吃？

没反应。

得，一个都没猜对。

还是那句话，没有缘由，就是想吃。

至于它为什么不吃陶荇，陶荇自己找答案：因为不想吃呗。

这对什么症下什么药啊？

陶荇急了，索性直言：“你不能吃人。”

影子看着他，被牵着的手微抬，好像要干什么，又没动。

“你听的懂我说话吗？”陶荇继续，“不能吃人。”

面前还是不吭声，那殷红的眼睛动了下。

陶荇一怔，恰见几只萤火虫飞在自己肩上。

它又被萤火虫吸引了吗，陶荇一叹：“你喜欢萤火虫，我会时常为你引的。”这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你先听我说……”

光点因他的说话声而轻动，影子的眼睛又动了一下。

草丛有窸窣响动。

有人来了！

情景与之前高度相似，陶荇心中一跳，迅速挪脚站到影子的身后。

草丛后的人停下脚，刚说笑几声，又听其中一人惊呼：“呀，那边有人，是小陶，哎你说你大晚上非要约我来看什么星星啊，快走吧，别被他看见了。”

不但有人，还有两个。

陶荇屏住呼吸，看影子的头颅动了动，似乎想要翻转过来。

他微垂眼，瞥着影子身后那一道淡色痕迹，悄悄抬脚。

草丛边的话音落下后，就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人要走了。

快走快走！

影子的头动了几下，没有翻转过来，它停在了半途。

然后，徐徐回到原位，似乎……放弃了。

脚步声越去越远。

要是没听错，那其中一人是剧组演员，演女主同学的那位女生，另一人是她男友，女生大概不想公开恋情，不希望被看见约会，刚来到看见陶荇在这儿，就跑了。

直至他们远去，影子都没有再动。

陶荇轻舒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脚。

两人已走远，料想是没看见影子的，他方才挪动位置，也是为了挡一下两人视线。

等那声音再也听不见，陶荇一颗心终于落回，看着影子。

它没吃。

好像是想吃的，但中途停下了，是它自己停下的，陶荇还没踩上它的尾巴。

“你……”他想问什么，又不知道如何问。

而影子看着他，发出平稳的语调：“不能吃人。”

陶荇的面色微变，瞳孔放大，不可思议。

它答应了？

真的答应了？

这么好说话的吗？

对啊，方才是没有吃人了啊，立刻就说到做到了。

如果它不吃人了，那么还用不用放在身边盯着，还用不用带它回家？

掌心的手有一点动静，影子向他歪歪头，往前挪了一下，好像在说，怎么不走了？

陶荇回神： “走，走。”

现在，好像想拒绝也拒绝不掉了。

家还是要回的，这一次不吃，有可能是巧合，有可能是它吃饱了，也有可能它这会儿……不想吃，总之，还不能掉以轻心。

一人一黑团往前行，走着走着，那黑团走不动了，又瘫在地上成了一片影，随着陶荇的脚步前进。

这样更好，本来陶荇也打算在进酒店前让它变成平面的，不然，被其他人看见，被监控拍到，就不得了了。

进了房间，关好门，陶荇总算彻底轻呼一口气，指指沙发：“坐吗？”

影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流向沙发，沿着边缘爬上去，沙发宽度不够，那平铺的黑色有一半自从沙发泻下，如一滩黑色黏腻的瀑布。

陶荇：“这里没有外人，你随意。”

黑影顿了一下，随即，那滩影缓缓收起，轮廓浮现裂口，裂口向上，一滩变成了一团，它又立了起来。

陶荇坐在旁边，轻抿了一下嘴。

你可能有你的礼节，要用本来模样见我，可是……我真的很怕你这双眼睛啊。

他咳了一声：“你喝水吗？”

没反应，不回话，不歪头，那就是不喝。

话说……陶荇又一想：“你能不能和人类一样吃饭喝水？”

没反应，红眼睛盯着陶荇：不能。

陶荇继续：“你在姜粼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哦对，他不知道你，你是不是有意不让他发现，所以晚上都是隐藏起来的吗？”

影子歪了一下头，但没吭声，红眼睛一直看他。

能歪头表示他说的大差不差，陶荇又道：“你学我说话只能学出几个字，可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话，你学姜粼说了一整句，是不是说明你学他说话会更容易，姜粼是演员，要练台词，你试试回想一下，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说更多话……”

影子也不知道听到了没，一双红眼睛始终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