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粤和应麟当了四年的舍友，一起搞过不少投资。

可他从来没想过，应麟居然会和许家扯上关系。

应麟个性开朗，兴趣爱好广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都乐意结交。

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

和他交朋友很容易，交心很难。

蒋粤和他认识七年多，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也很少听到应麟提起他的家庭。

他只知道，应麟从小父母离婚，他被判给了母亲，定居在澳门，十三岁那年就去了美国读书。至于他是随父姓还是随母姓，父亲是谁，老家在哪里，这些他都一概不知。

许家能在二十年前一跃而起，从粤东诸多家族和企业中脱颖而出，站至顶峰，最大的原因就是，许家现任老总当年成功娶到了澳门实业大王应正和的小女儿。

应麟，蒋粤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

两人在觥筹交错间握了个手，听着旁边人吹的天花乱坠的介绍词。

对视一眼，都产生了一种看到熟人装正经的滑稽感。

既然是熟人，蒋粤便不再有压力。

低着头默默地听，偶尔动一下筷子，很少说话。

听了半晌，蒋粤大概听明白了。

许家这次要和惠城政府合作的，是一个老旧园区智能化改造的项目。

那地方蒋粤也去过，规模还行，不过算不得什么特别大的项目，入不了许家的眼，更不值得应麟千里迢迢亲自跑来。

他思考着应麟的来意，心里冒出了一个很荒唐的猜测。

蒋粤趁着没人关注他的时候偷偷看了眼手机。

几个小时前她给郁晚星发的消息，现在还没回。

他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酒。

有点烦躁。

他能感受到郁晚星最近态度的软化。

但是她们俩的关系总是这样忽远忽近，她若即若离，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怎么也抓不住。

宴席结束，一群人脚步飘飘的站起来。

人一喝上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看到有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应麟站在一起，和他称兄道弟。

应麟连上挂着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放在桌子上的的手机震了一下，蒋粤拿起一看，是应麟给他发的消息——

【宾大高材生、年度企业家、惠城知名高富帅蒋粤先生，一会儿有空再去喝一杯吗？】

……

蒋粤带着应麟去了一家自己平时并不常去的酒吧。

没去他最经常去的那家是因为——那家酒吧老板的八卦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自从上次看到他和郁晚星在一起后，没回见到他都要追着他问这问那。

应麟坐在沙发里，长腿叠起，点燃一根烟。

烟雾吹散，明暗交错的灯光下，他的姿态很放松。

蒋粤看出来他心情不错，淡淡地说：“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应麟笑了一下。说：“还行吧，倒是你，怎么看上去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蒋粤没有理会他露骨的措辞，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便转移话题：“你怎么和许家扯上关系了，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爸，不会是许盟山吧？”

应麟叼着烟，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很强势的性感。

他含糊着回答了蒋粤的问题，然后继续刚才那个被忽略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了，心情不好。遇见你女神了？”

不怪应麟会这么猜，他和蒋粤认识多年，很少见到有什么人或事能够明显影响到他的情绪。

除了那一个人。

应麟很早就知道蒋粤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他在蒋粤的手机里看到过那个女孩的照片。

应该是更早些年拍的了，照片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五官很清秀，面部轮廓流畅，是非常标准的鹅蛋脸。

因为脸小，所以那双眼睛显得更大更长，笑起来微微上挑，看起来又甜又媚。

蒋粤很忙，大学的时候，他一边上课，一边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经常是国内国外两头跑。

他又是一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应麟只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抽出时间全世界到处飞。

应麟知道他是在找人。

蒋粤不知道郁晚星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惠城的。

他只知道，郁晚星出国了，蒋粤再也联系不上她。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被蒋应海放出去后，蒋粤第一时间回了学校。

毕业典礼上，每个人都精神焕发，或激动或忧愁，最多的还是对大学生活的期待。

没有人在意郁晚星的离开。

就像当初，没有人在意他的突然消失一样。

蒋粤看到游英，站在他的前两排，兴致不高的样子。徐书宇在旁边使劲儿说话逗他开心，他也没什么反应。

蒋粤想吐，他觉得游英很可笑。

好意思做出这幅样子，好像只是他的恶劣行径被揭穿，就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一般。

无耻。

人群散开。

蒋粤逆着人流，停在他面前。

游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徐书宇却已经察觉到了肆意挥散在空气中的戾气。

“你先走。”游英对徐书宇说。

“他找你干什么……不对，你们两个怎么了？”

蒋粤转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徐书宇后背一凉，只觉得再被蒋粤多看两眼，浑身汗毛就会竖起来，然后裹着冰碴儿掉一地。

他不情不愿地走了。

“郁晚星在哪儿？”蒋粤问游英。

游英嗤笑一声，浑不吝的样子：“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然呢，问你怎么还没坐牢吗？”蒋粤的语气很强硬，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他真想一拳打烂游英的脸，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游英敛住笑，目光沉沉地盯住蒋粤。

他再一次，认真的打量他。

蒋家的私生子、学校里的透明人、也是救了郁晚星的人。

他的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焦躁，然后再也压不下去。

游英真的很烦，他已经解释了太多遍，可是根本没人相信：“那件事不是我找人做的。”

蒋粤冷笑一声：“除了你，还会有谁？”

事情发生后蒋粤第一个怀疑的其实是蒋轩，可他想办法查过了，可能是害怕他再去赌，蒋轩最近被他爸的人盯得很死，没时间也没能力做这件事。

那就只有可能是游英。

游英被蒋粤的表情激怒了。

他是人渣，他承认。

可没做过的事，他不承认。

游英用力推了一把蒋粤的肩膀，挑衅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是她的谁，你喜欢郁晚星？”

他用那种郁晚星往常最讨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蒋粤：“也不奇怪，毕竟你俩身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高贵。”

蒋粤咬咬牙，没忍住，一拳砸在游英脸上。

可哪怕他将游英打个半死，游英也没有告诉他。

没有人能告诉他，郁晚星到底去哪儿了。

他只能自己找。

从新西兰的草原到尼泊尔的雪山，从南半球到北半球。

蒋粤几乎找遍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依旧是一无所获。

或许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到一个人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像那种异国街头偶遇，遇见正缘然后大脑开始自动播放BGM的场景，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

蒋粤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他只能无限压榨自己的睡眠时间，才能抽出来空来，不断重复这些没有结果的寻找。

他学会了抽烟。

在这些没有乐趣、没有意义的，不断燃起希望然后再破灭的生活里。

尼古丁成了唯一能带给他快乐，释放压力的东西。

某天晚上，蒋粤躺在床上抽着烟，在四散的烟雾里，他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他突然非常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连一张和郁晚星的合照都没有。

在那段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一丁点有关她消息的日子里，他有时也会怀疑，会不会某一天，他就彻底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他只能一遍一遍想，自虐一般，并从这种行为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快感。

脑海中的记忆经过层层加工和美化，成为刻在他心上，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疤。

每晚临睡前，蒋粤都会在大脑里描摹一般她的脸，像是机械时钟再报数，提醒着他，睡一觉，再醒来又是新的寻找。

他想到郁晚星，很白，很瘦。

穿着统一款式的校服站在那里细长一条，鼻梁挺直秀气，鼻尖微微翘起一个俏皮的弧度。眼裂很长，微垂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很含蓄。

只有抬起头，用上目线看人的时候，才能发现，原来她的眼角是有些上挑的。

很难不让人联想，如果这张脸化上浓妆，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情。

她左眼的眼角有一个小点，离得远了根本看不见，蒋粤一开始以为那是一颗泪痣，后来郁晚星才告诉他，那是她小时候不注意防晒被太阳晒出来斑。

蒋粤又回了一趟实验中学。

他决定从那些可能一开始就被他忽略的地方下手，仔细再找一遍。

终于，他在一堆不起眼也不重要的纸质资料里找到了郁晚星高三入学时填过的一张表。

那上面写的通信地址，不是游英家，而是宁州市某个县城的一个小区。

蒋粤知道，那是她姑姑家，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蒋粤按照上面的地址找过去，想要找到郁晚星的姑姑。

他知道，只要找到她的姑姑，就一定能找到她。

资料上的地址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家属院，整个小区没有一栋楼超过六层。

蒋粤看着被存在备忘录里的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开门。

他又敲了几次，依旧是没有回应。

蒋粤把耳朵贴在那扇看上去就不怎么结实的铁门上，门上还有纱窗，是大城市里早就被淘汰的款式。

他仔细地听，发现里面好像确实没有人。

他又转身敲了对面邻居家的门，也是没人。

那个下午，蒋粤敲遍那里六层、十二户、全部的人家。

一个人都没有。

他从楼道里走出来，已经是十二月了。

他抬头望天，整个人都有点麻木。

刺骨的寒风吹得他浑身瑟缩。

蒋粤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今天，这种想法第一次动摇了。

他不得不怀疑，老天爷是不是真的在和他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