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记馄饨铺,一家在实验中学后门口开了将近三十年的一家老店,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学生。
老板是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中年男人,十几年前,他从父母手上接手了这家馄饨店,这几年由于外卖的冲击,生意大不如前。
突然,厨房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哗嚓”声。
邹老板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那个笨手笨脚的洗碗工又不小心摔碎了碗。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冲着厨房门发火:“你到底会不会干活,店里的碗都让你摔碎多少个了!”
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听着里头手忙脚乱清理垃圾的声音。
这个不怎么会干活的洗碗工是他一个亲戚介绍了的,说是他邻居,年纪轻轻腿脚不利索,也没有文凭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求他帮个忙,邹老板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结果不仅手上没轻没重,性格也怪怪的,人高马大杵在那里不爱说话,看上去怪吓人的。
洗碗工一瘸一拐地从厨房走出来,微微佝偻着腰,向老板道歉:“对不起啊,邹老板,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摔碎的碗你从我工资里扣。”
他这样说,老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邹老板挠挠头,尴尬地冲他摆手:“没事,你下次注意点就行。”
“我知道了。”
转过身,洗碗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阴鸷戾气。
他张开嘴,无声地用口型骂着:“狗东西,在废话小心砸了你的店。”
他一边骂,一边发泄似的把手里的盘子擦得锃光瓦亮。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门帘掀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想吃点什么?”
回答老板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要两碗馄饨,一个虾仁,一个鲜肉,再要一笼小笼包。”
洗碗工流水线一样的动作忽得顿住,哪怕有水流声作为掩盖,他还是非常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那个男声。
这个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蒋粤?
店里的馄饨都是现包的,这会儿还没到用餐高峰期,老板很快就做好了两碗馄饨给他们端上来。
郁晚星深吸一口气,闻到这熟悉的味道,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谢谢您。”
“不客气。”老板看着二人的打扮,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是实验中学的学生吗?”
“嗯。”郁晚星点点头:“不过已经毕业很久了。”
“难怪我看你们有点眼熟。”
这大概是老板惯用的聊天话术。
郁晚星笑笑,没再接话。
“哎,小曹,你腿脚不方便怎么还跑出来了。”老板像是害怕那人摔倒一样,连忙冲过去扶住他。
蒋粤听到声音抬起头,视线恰好与那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对上。
曹然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住他。
蒋粤递勺子的动作停在半空,略微有些惊讶。
郁晚星看到他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说着就想回头看,蒋粤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将郁晚星的注意力夺回:“没什么,你快吃吧。”
……奇奇怪怪。
郁晚星没想太多,低着头小口小口安静地吃着馄饨。
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除了味道,可能还有回忆加分。
她又想到上次在医院里,蒋粤特意给她点这家馄饨的事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蒋粤看她一眼:“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问你个问题。”郁晚星调整好表情,认真地看着他:“上次……就我发烧你送我去医院那次,你为什么要给我点这家馄饨啊,是不是想试探什么。”
蒋粤点点头,非常坦然地承认了:“对啊,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你嘴上说的那么绝情,对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郁晚星撇撇嘴,蒋粤就是这样,想知道的事从来都不会主动去问,而是用尽手段去试探。
“那你看出来了吗?”
“当然。”蒋粤很自信:“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郁晚星:“知道什么?”
蒋粤抬起头,语气是一种和他气质完全不符合的温柔:“知道你根本放不下啊。”
吃完后,蒋粤把车钥匙给郁晚星,让她先回车上等他一会儿。
郁晚星有点奇怪,但是她相信蒋粤,于是也没多问。
蒋粤站在原地,确定郁晚星已经走远之后,转身拐进一条小巷,绕到邹记馄饨铺的后门。
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看到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后,立刻跟了上去。
“曹然。”蒋粤喊出他的名字,声音是不带任何温度的冷。
曹然扔掉手中的垃圾桶,咧着嘴笑了笑,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
蒋粤盯着他,加重语气警告:“我说过了吧,不要让我在回惠城再看到你,你活腻了吗。”
曹然看着他的表情,哧哧笑出声,笑声像是颗粒物在砂纸上摩擦,粗砺而嘶哑:“我说呢,蒋轩为什么当时突然让我去堵郁晚星,我还以为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原来是因为你。”
蒋粤的瞳孔剧烈收缩,曹然的话于他而言不亚于平地惊雷:“你在说什么?”
“怎么,你也以为是游英叫我去的?”曹然大笑出声:“游英就是个废物,他要是有这种魄力就好了。他后悔了,不允许我们再欺负郁晚星了,他以为这样做人家就会原谅他?哈哈,做梦!”
他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蒋粤迷茫和痛苦的表情,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
“我的腿不就是你找人打断的吗,还有我找不到工作,也都是你和游英的手笔吧?”
蒋粤攥紧拳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是我弄的,别把我和游英相提并论,恶心。”
曹然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扶着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蒋粤,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爱装。”
他直勾勾地盯着蒋粤的眼睛,一字一句都是在锥心:“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报复你,郁晚星能被蒋轩盯上吗?郁晚星遭受的一切,都是被你害的。”
蒋粤一直辛苦维持的理智顷刻崩塌,他冲上去掐住曹然的衣领,将他重重按在地上那一堆垃圾上,眼睛里是纯粹的黑,浑身散发着一股狠戾的煞气:“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小心你的另外一条腿。”
曹然看着蒋粤这幅完全失控的模样,畅快地笑了出声,风灌进他喉咙里,逼出一连串的咳嗽。
蒋粤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他像是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脑子里只剩曹然刚才说的话,和曹然此刻令人生厌的丑陋嘴脸。
郁晚星是因为他才……
蒋粤狠狠咬牙,抡起拳头,愤怒和恐惧同时涌上心头。
“蒋粤?”
郁晚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她生怕蒋粤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连忙跑过去啦住他,将他和曹然分开。
脖颈处的钳制突然被松开,曹然瘫软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喘息。
郁晚星看也不看曹然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她紧紧抱住蒋粤,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整个人被恐惧笼罩着:“蒋粤,你要干什么,你吓死我了。”
蒋粤抬起手,想要扶住郁晚星的肩膀,却又不敢,手臂虚虚停在半空,最终无力的垂落。
郁晚星都快吓死了,蒋粤还不说话。
她扳过蒋粤的脸,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问:“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动手打人。”
蒋粤满心愧疚,根本不敢和她对视,他张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曹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即将要被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般的两个人,闷闷笑了两声:“他可不敢告诉你。”
郁晚星像是刚刚发现曹然一样,今天第一次用正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曹然感觉自己腿部受伤的部位突然痛得发痒,他太想看到眼前这两个人和自己一样痛苦了。
肾上腺素飙升,他兴奋到浑身肌肉紧紧绷起,舔舔嘴唇说:“郁晚星,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的那件事,其实是蒋轩指示的,游英只是个背锅的。以前我还想不通为什么,今天终于知道原因了。”
郁晚星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所以呢?”
她转过身,挡在蒋粤身前,把话说得很清楚:“蒋轩指示你□□我,策划者是蒋轩,实施者是你曹然。”
她扬起下巴,表情厌恶而冰冷:“这些事和蒋粤又有什么关系。”
曹然一愣,辩解道:“如果不是为了报复蒋粤,蒋轩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那又怎样?你别想用这种方式来挑拨我和蒋粤之间的关系。”
郁晚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段正不断跳动着的波段:“你刚才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音了,这段录音完全可以作为证据,证明你和蒋轩,都和当年的事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令人生寒:“要不要和我去警察局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