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但也有一夜没用过食了,剑痴倒是没甚感觉,但这次总算没忘记自己还养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自觉地支了个柴堆,用火符点燃,又掐诀从腰间的葫芦里拿出之前买烧鸡时一起买的肉饼,架在火上烤。
“自己拿着。”
“是。”沈赫乖巧地接过插着肉饼的树杈。
手头一空,剑痴便摘下酒壶牛饮了一口,这次是桑落酒。
沈赫眼里写满了好奇“师父,酒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当然了。”剑痴烤着火,漫不经心道。
“你日后若是有了大出息,便替为师寻仙酿,若是混得和为师一般,那人间御酒,我也喝得。”
剑痴两颊酡红,笑得开怀,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徒弟提着酒来孝敬他的场景了。
“诶,我的徒弟肯定是大有出息,日后你定然比你那归鸿师兄还要厉害。”
“归鸿师兄?”沈赫小心地咬下一口肉饼,虽然烤焦了但是真的好香。
“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你那师叔的徒儿。那可是这个年纪剑修里的翘楚了。”
沈赫顿时有了压力,上一秒还沉浸在肉饼的美味中,下一秒就开始深思熟虑决定好好努力。
饱餐过后师徒二人又重新整装出发。
紧赶慢赶,终于在未时二刻前进了商州安业县内。
二人也没投店,随意找了个城中道观。
剑痴凭借行走江湖多年练就的厚脸皮以及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就求得住持同意住进了道观。
沈赫倒是脸皮薄,躲在师父身后悄悄打量着住持,不敢听他师父的鬼扯。
那观主两须皆白,头上戴着四瓣相合的莲花观,上身着褐下身着裙,外罩鹤氅和帔。
神色悠然,身子挺阔,与观中冠如华盖的树浑然一体。
“住持观中的天师栗长势倒是喜人。”
在前边提灯的小道士道“郎君好眼力,许多人常以为这是娑罗树。只可惜来得不巧了,若是赶上花季,皆是如白烛的花序,当真好是好看极了。”
剑痴赞同地点了点头“日后定要挑个好时节来赏上一赏。”
几人走的石阶是左右排开,中间环抱着几名真人石像。
顺着石阶而下,便进入一道笔直的廊道,再过了三道拱门便是观内道舍了。
“便是这里了,只是今日道舍内没有空房,只能委屈二位与玉溪同住一间。”
“住持严重,能收容我师徒二人已是感激不尽。”
住持看向那名提灯的小道士。
玉溪立马道“二位请随我来。”
他们跟着玉溪进了他的房间,屋里被收拾得十分整齐。
“玉溪小道长,今日来观中留宿的善士极多吗?”剑痴见许多屋内的灯火亮着。
“都是近日家中出事了的人家。”玉溪叹了口气。
复又板着脸,严肃叮嘱道“县内近来不甚太平,入夜后千万不能再出门。”
“可是有妖邪作祟?”
玉溪摇了摇头“这些年妖道猖獗,早在韩使君家中出事,明府便请了住持和城内的修士前去看过,并未发现妖气。
到如今,已经有十几家出事了,皆是达官贵族之家。“
第一个出事的竟然是刺史,无怪乎如今城内如此冷清萧条。
“此案牵扯甚广,朝廷中没有派人来调查吗?”
“听住持说是派了大理寺前来调查,但愿早日真相大白吧。”
“玉溪!快出来随我再巡逻一番。”外面有道清亮的男声喊道。
“二位自便,贫道便先行离开了。”玉溪拱手作别,离开时轻声带上了门。
这边好不容易找了个像样的地方住宿的剑痴伺候着自家徒弟洗漱完,从芥子中取了一条羊皮毛褥子将人裹着抱到了榻上。
自己则衣服湿了一身,随意脱了外衫换了一件,这才瘫坐下来。
诶,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
他想起了远在博陵阿娘,家中养育阿郎娘子好几人,若不是家中还有婢子家仆,那可真是应付不来。
沈赫从被褥中钻出脑袋,又被剑痴摁了回去。
“早些睡,早课暂且停了,我们明日尽快离开。”剑痴侧头看着横披窗漏进屋内浮动的火光,心中也跟着忽明忽灭。
封澜村虽处长安边界,却也天子脚下,一村无人生还,还折了那么多修为不低的修士,在长安城内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虽说那禁制功不可没,但若说当真没有人暗中撑腰,怕也是不可能的。
剑痴想到封澜村邪神下的阵法,而如今村中禁制又突然被破。
商州上洛之案蹊跷,他原本有意查探一二,也可借此锻炼一下自家徒弟。
可如今局势看来,这上洛县绝不可多待。
约莫丑时四刻,外面还暗沉沉的,天边的乌云聚首,像是风雨将至的样子。
“二位郎君可醒了。”玉溪敲了敲门,问道。
剑痴早已穿戴整齐,他打开门,看见玉溪手里拿着一柄油灯,另一只护着火光。
“今日起了好大的风,施主可要给那小郎君多添些衣物。”玉溪侧身抬头看向微亮的天。
“观中已备了斋饭,施主若是需要,自可去取。”说罢,玉溪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敢问玉溪小道长这上洛县的城门可是开了?”
玉溪停下步伐,摇了摇脑袋“今日去挑菜的师兄说城内贴了榜,从今日起便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奇也怪哉,刺史府内出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封锁城门,倒是如今闹出十几条人命来了才想起封锁城门。
而这城中兴风作浪的贼人作案后没有逃之夭夭,反而又是顶风作案,一副挑衅姿态。
“施主?”
玉溪连唤了好几声,剑痴才回过神来。
“施主可还有其他要事?”
剑痴摇了摇头,拱手道“多谢玉溪小道士相告。”
玉溪手中拿着油灯有碍回礼,便点了点头,转身向其他厢房走去。
剑痴回到了房间中,看见自家徒弟已经醒了,呆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副睡傻了的模样。
他一个没忍住,狠狠蹂躏了他的小脸蛋瓜子,只是可惜了没什么肉。
不过剑痴对自己还是有一定的自信,一定能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徒弟。
"好了,赶紧穿上衣服,我们去吃早饭。"
沈赫窝在被窝里,将冰冷的外衣拖到被子中暖了一下才套在身上,然后乖巧地跪在榻上把被子叠整齐。
虽然动作吃力,叠得也不怎么样,但好在有师父帮他拆开重叠。
他坐在榻边,剑痴跟个老妈子一样又是叠被子,又是半蹲着给他穿上棉鞋。
“师父,我们不赶路吗?”沈赫还记得临睡前师父还特意交代过要早日离开上洛县的。
“唉,走不成了。”剑痴虽然不惊讶,因为这一环一环的似乎都是冲着他而来,若这一路都无一事发生才叫奇怪。
“走不成了?”沈赫喃喃,低着小小的脑袋努力思考了许久。
最终在剑痴牵上他的手往外走时,沈赫扯了扯剑痴的手,抬头问道“师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与您一起。”
其实从昨日剑痴严肃的语气和封澜村的事中,他也能隐隐感觉出了危险。
也许甚至会有性命危险,但是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害怕。
见他说得这么认真,剑痴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应道“好啊,那我们师徒二人以后就要共患难了。”
“嗯!”沈赫重重地应了一声,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有地郑重,许下赤诚承诺。
剑痴不禁想起给他赐下“赫”为名时,‘以赫厥灵’赫取自荣耀,这不乏他对这个徒儿的祝愿。
然,赫,亦可道明也。光明,也确实是这孩子的底色。
即使是在磨难中长大,依然拥有一颗赤诚之心。
沈赫用着斋饭,嘴里含糊不清道“师虎,这是什么哦,糯糯的,好好吃。”
剑痴捏着吃了一个,味似板栗却并非是板栗。
他想起道观前看到的天师栗,这大概是那天师栗的果实。
今日的斋饭几乎都是天师栗,剑痴想到前几日进城买烧鸡时,城内的米麦行的粮食都已售罄。
城内,要断粮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观察到师父神色沉重,沈赫加快了速度,一股脑塞把东西进了嘴里就站了起来。
“师虎,肘吧!”他扯了扯剑痴的袖子。
剑痴带着沈赫出了道观。
青天白日的,路上也看不见几个行人,与长安比起来,实在是萧索凄清。
昨昨夜寄宿的三阳观离城门不远,二人率先去了城门口。
还未靠近,便看见那上好的镜铜所制的城门紧闭,上洛县的团练兵和守城禁军立于城墙之上,严阵以待。
贼人若在城内,却未见有官差搜捕,这架势,倒更像是是兵临城下。
而他们,是在守城呢。
剑痴指尖聚起一丝微光向天打去,那灵光却在二十余丈高时停下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拦截。
而被击中的那一块虚空显现出一小块蓝纹禁制。
“下面的人,速速离去,今日无事,不得出门。”城墙上的将领发现了他们,高声喊道。
剑痴冲那将领摇摇叉手,便带着沈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师父,刚刚那是结界吗?”沈赫记得他们在封澜村的封大山家中时布下结界也有这样的蓝光。
“这是上洛县的护城结界。若非有妖兽魔物结群而来,一般不会轻易打开护城结界。”
剑痴一边说着,一边嘀咕,此事恐怕并非冲着他来,若要对付他,不至于要开启一城的护城大阵。
如此分析下来,他也并没有好受点,这上洛县之事只怕是更难了。
“呜呜呜——”一阵哭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各式各样的悲恸随着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
沈赫顺着哭声向后看去,电光火石间看到一片废墟,倾盆的大雨刚刚浇灭的大火还滚着浓烟,房梁纵横交错地倒在残垣断壁上。
突然一道惊雷劈下,他短暂地瞥见在这片黑暗湿冷中,横尸遍野。
仅剩的几名活下的老少妇孺拖着湿透的身躯无力地坐在尸体旁。
“呜呜呜——”
他们看过来了。
沈赫浑身颤栗,他用力咬着后槽牙,脸色惨白,好像身上也遭受了千刀万剐之痛。
有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他再看向那处时,周围又是原来的场景。
而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哭声,只是风吹过屋舍之间的间隙时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