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周敏喃喃，“我明明就把文稿放在这里的，怎么是白纸......”

室内的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均纷纷围拢过来。

祝珏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声问左右人道，“还有没有其他备份？”

周敏脸色煞白地摇一摇头，“我怕备份多容易泄露，只带了这一份。”

“你有考虑备份多易泄露的心思，怎么就没有临行前再检查一下文件的心思？”小钱冷笑道，“这么重要的文件交托给你，你怎么敢这么随便对待？你是不是太不把竞选放在心上了......”

“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祝珏瞥了一眼小钱，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文稿的大致内容我记得。慕照，带上纸笔，你和我一起回忆一遍。”

众人噤声。沈慕照点点头，同祝珏一起快步走进隔间。

房门合拢。两人离去后，室内的静默立时被打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小钱和新员工们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向周敏那边投去几分不悦、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

女工们则沉默着。陈语站在周敏身旁，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周敏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色，但轻轻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出她犯错的恐惧。

小钱等人说着说着，音量渐渐高起来。

“...犯了这么大的错，换做是我，肯定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平时工作完成快了点，就傲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好了，居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看她以后还怎么目中无人......”

“嘘嘘嘘”，小钱夸张地将食指抵在嘴唇前，“你可小声点，她那张嘴哪里是好惹的？到时候去祝珏姐慕照姐面前一顿伶牙俐齿，把锅甩到咱们哪个人的头上，加上又是祝珏姐的熟人，她们说不定就轻轻放过了，没准还要来问咱们的罪呢。”

闻言，几人都露出了会意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周敏。

周敏实在忍无可忍，她挣开陈语的安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怒道。

“数落我就数落我，扯祝珏和沈主编干什么？”

“我说的难道有假么？”小钱鼻腔里轻哼一声，道，“那天明明是李薇薇动手打人，小孙只是挨她的打，却要被一起开除。你说上面对你们没有偏袒，打死我也不信。”

“就是”，一个新员工出言附和道，“你们这群工厂出身的女工，既没学历，又没什么过人的技能，能来竞选团队工作，无非是靠着和祝珏相熟这一层关系罢了。一旦离开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找到同样层次的工作。”

女工们面露愠色。平时一直保持中立的崔子龙，此时也听不下去了，皱眉对那人道，“学历高低有什么要紧，大家的工作还不是一样完成？前期竞选团队没有钱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们免费帮忙，根本运转不到今天，哪里还有诸位今日在这里工作的日子？既是同事，就请放尊重点，这样随意轻慢，实在太不体面了。”

小钱等人悻悻地闭上了嘴。崔子龙平日的言谈举止、穿着用度虽然甚为低调，但仍能依稀窥见她的家庭应相当富足，几人平时就有讨好结交的心思，这时见她严词厉色，便都不再作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电视台工作人员推门而入，微笑道，“竞选演讲五分钟后开始，请祝女士前往演播厅候场吧。”

陈语忙上前敲开隔间的门。祝珏和沈慕照并肩坐着，前者手里捏着几张纸，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记忆临时拼凑的演讲大纲。

陈语说明来意后，沈慕照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只能帮你回忆到这种程度了。”

“我会随机应变的”，祝珏面色沉静将纸折了几折，塞进西服口袋，快步从房间里走出。

一出门，接触到众人关切且担忧的目光，祝珏立马露出标准化的微笑，道，“大家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在观众席上为我加油吧。”说罢冲工作人员颔首示意，在众人的注目下，随同工作人员离开了房间。

众人也纷纷拿上标牌和彩旗，动身前往观众席。

陈语动作慢了一些，落在队伍后面。她正要出门，却见周敏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伸手招她，“快走，不然待会抢不到前排给祝姐加油了。”

周敏垂着头，闷声道，“你先去吧。我稍后再过来。”

陈语察觉出了周敏的心思。她大概是害怕看见祝珏在竞选现场因为文稿不全而表现不佳，心中自责，因此不敢前往现场观看。陈语便对周敏挤出一个笑，温声道，“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小钱那些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等竞选结束了，咱们再好好捋一捋这件事。”

周敏点头。陈语的身影旋即消失在了门口。

室内一下空旷起来。周敏缓缓坐下。

她明明亲手将文稿放进文件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装好，全程文件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想着，她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保管环节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文件本身的问题。

而这份文件，正是由小钱打印出来交到她手中的。

一股热血直窜天灵盖，周敏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攥起，当即起身就要奔出去。

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又忽地冷静了下来。不行，她现在手上没有任何证据，更不知道小钱在文件上动了什么手脚，就这样冲去质问他们，对方咬死不认，那她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周敏默默收回了手。要她和那群人继续斗争下去，她当然做得到，只是一想到那群人居然不惜以耽误竞选为代价，也要想方设法挤走她，她只觉得一阵胆寒。

祝珏的竞选不只是她个人的事业，也是她们千千万万底层女性的事业。她们千辛万苦拼搏出来的事业，如果仅仅因为内斗而分崩离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周敏感到一阵心灰意冷。罢了罢了，如果她的离开，能够换来竞选团队的和平，这个委屈，她也不是不能咽下去。

争辩也好，讽刺也罢，她都不想再在这群人身上耗费精力了。

主意已定。周敏转回身，从那沓空白的文稿中抽出一张纸，又拿起桌上的签字笔。

眼前忽地模糊起来，“吧嗒”两声，纸上赫然出现一片边缘模糊的潮湿。周敏用力擦了擦眼角，又用袖子揩去纸上的水渍，在抬头的位置缓缓落笔，写下了“辞职申请”四个大字。

此时此刻，演播室内。

祝珏走至演播大厅边缘时，忽见一个秘书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您就是祝珏女士吧？”

“是我”，祝珏上下打量着他，莫名有些眼熟，“你是？”

“鄙人姓王，是裴氏集团总经理的助理，您叫我王总助就行”，中年男子用力地笑着，一边忙递过来一份文件，“裴总听到您这边缺少了演讲文稿，正好他手头有一份备份，就连忙派我给您送来。”

祝珏心下一顿。她接过那份文件，翻开看了几页，旋即对王总助挤出笑道，“太感谢了，您真是及时雨。”

“哪里哪里”，王总助连连摆手，“您快上台吧，裴总和我都期待着您今日的精彩表现呢。我们确定以及肯定，您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有裴总相助，自然无往不利”，祝珏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总助一眼，旋即转身上台。

演播厅内，摄像灯光已经就绪，主持人和其余竞选者也已在各自的发言台前站定。

祝珏按下心中起伏的思绪，步伐从容，朝着自己的发言台稳步走去。

* * * * * *

两日后。

襄樊大厦显眼处，硕大的红色横幅在玻璃外墙上随风招摇，上面贴着金灿灿的艺术字，写着：

“热烈庆贺祝珏女工以71.2%支持率赢下区内初选！”

竞选办公室内，同样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众人的眉眼间均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门忽地推开，小钱拎着两大袋食品袋兴冲冲地走进来，将袋子往空桌上一搁，拍拍手喊道。

“大家快过来！裴总请大家吃下午茶啦！”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朝他围拢过去。只见袋子里装着造型精致的点心和摆放整齐的饮品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点心和饮品很快分完了，众人站在原地，一边享用美味的食物，一边闲谈起来。

“那可是71.2%的支持率！在竞选活动里简直前所未闻！”

“是啊，公布的时候我都怀疑是看错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我说，这次真是多亏了裴总”，小钱口中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道，“幸好他及时将文稿送来，这三个小时的竞选辩论才能顺利进行。否则，我真要替祝珏姐捏一把汗。”

几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人不无感慨道，“裴总帮了这么大的忙，还主动请我们吃下午茶。啧啧，我工作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般和善的上级。”

“是啊，裴总每次来都是笑盈盈的，还主动和咱们打招呼，一点架子也没有。”

“裴总无论是外表还是人品，都是个十足的绅士呢。”

几人接着这个话头，开始夸起裴叙的种种好处。

崔子龙在旁边正听得无趣，瞥见陈语一语不发地起身，拿着水杯往茶水间走去，便也拿起自己的杯子朝她奔去。

“倒水么？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茶水间里，两人看着水龙头下的水流注入杯中，均一脸的神色凝重。

“那天我给周敏打了十几个电话，她都没有接。昨天，我跑到她的住处找她，她才告诉我辞职的原因。”

“是什么？”崔子龙急切道。

陈语将周敏的怀疑和担忧，一五一十地同身侧人转述了一遍。

“如果周敏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就可以解释我心中的疑问了。”

崔子龙沉声道。

“什么疑问？”

“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崔子龙看向陈语，“裴氏集团大厦离竞选会场有足足十几公里，他是怎么做到在二十分钟内就将文件送到演播厅的。”

陈语一愣，“是啊，这是怎么做到的。除非......”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文稿会出问题。”崔子龙目光深深，“这样，整件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

杯中的水渐渐升高，水流在即将攀升至杯沿前停了下来，但两人都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们串通一气，想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赶走”，陈语冷笑道，“我要调查清楚这件事，还周敏一个公道。”

“我帮你”,崔子龙当即道，“我放弃中立了。我要加入你们这一方。”

陈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要和他们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