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师姐，果然是你。”

青袍高马尾的迎香要了一碗早茶，坐在文青灵的对面。

陈阴陵瞥了一眼来人，默不作声继续一口一个小汤圆。

文青灵将剥好的鸡蛋放入陈阴陵碗中，用手帕擦拭干净双手后，叹了口气：“迎香。”

迎香眼眶骤红：“师姐，太清岭一别，已是百年。阴陵小姐，身体已无恙否？”

文青灵沉声：“迎香。”

陈阴陵未曾想到故人叙旧竟然还有她的事。百年前她也曾在太清岭见过迎香，两人之间交集不算深，只记得那是跟在文青灵身后，一个略有些胆怯，但基础很扎实，踏实的女孩。

除此之外，再无印象。

但她竟然能一眼认出在外已大变模样的自己与文青灵，并问出身体是否有恙的问题，莫非当年文青灵连血魇之事也与这个小师妹说了？

陈阴陵万分不解，但见来人并无敌意，对她与文青灵甚至算得上友好，还是礼貌性地回复：“咱身体一直挺好的，劳烦道友挂心。”

迎香被文青灵的一声算不上严厉的呼声噤口，朝陈阴陵点点头便略过方才的话题。

文青灵将周遭屏障打开，开始剥一颗新的煮鸡蛋：“迎香，你为了不引起我们的警惕，费心在一天之内处理完三里林中的事务，特地腾出时间，寻找我们，想必有事相求。”

“既然已经找到了，叙旧便免了罢。何事？”

迎香苦笑：“还是瞒不过师姐。这些年，太乙门上下用尽追踪与招魂的方法，都不能得到师姐半点消息，便知道是师姐刻意隐藏行踪，不愿回来。

此次三里林意外发现师姐的灵力波动，又幸得承泣随身携带的记录册，才能追踪至此。我知师姐所想，这些年并未刻意寻找过，也不曾暴露师姐当年的踪迹与想法。

但……此次迎香实在走投无路。恳请师姐能出手，救一救地相。”

文青灵剥壳的动作微顿：“清泠渊怎么了？”

“半年前，南面出现了一大片死域。新出现的死域同之前我们所处理的那些完全不同。凡是踏入其中的，不会被吞噬杀死，反而会被同化，变成和阴煞气控制的尸体相似的东西。

这些东西有思想、有生前的记忆，甚至能如常使用道法，短暂离开死域。只是它们以人为食。简直就像……”迎香在话语间看了一眼陈阴陵。

却正巧对上陈阴陵的目光。

“简直就像我当年在太清岭指认出的那一堆活尸。”陈阴陵碗里的东西见底，正慢慢嚼着文青灵给的那枚鸡蛋。

迎香心中一惊，收回目光。

“怕什么，你又没说错。继续啊。”陈阴陵一口咬掉半颗鸡蛋，含含糊糊道。

文青灵体贴地放下手里剥了大半的鸡蛋，替她倒了杯浊茶。

陈阴陵看都没看，一口闷掉茶水。

迎香点头，收拾好心情：“是的。我们起先以为是当初太清岭上未处理完的余党，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新出现的这些活尸，会装出正常人的模样融入一个村落，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吃掉周遭的妇孺老人，然后将壮年拖入那一片死域，以壮大它们的队伍。得到壮年活口的死域又因此会挪动到被清理过的村落，吞噬掉阴煞气后，扩大死域的范围。

简直就像有组织的一场掠杀。

因为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道门百家不得已只能调开南面的人口，派出我们去处理这些东西。但我们发现，寻常的道法，根本无法处理这些东西，也无法清除死域边缘的阴煞气。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眼看着死域的范围越来越大，被吞噬的人逐渐从普通百姓变成道门百家各门派的弟子，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就变成了吃人的，会伪装的怪物，而我们的应对方法却毫不起效。

这样下去，不管是事情会压不住，还是死域的蔓延，我们都没有办法应对。”

“所以呢？这与清泠渊有何关系？”文青灵剥完了最后一个鸡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

“活尸最早是阴陵小姐发现的，解决的方案也是她给的，但太清岭之后，我们对阴陵小姐的生死并不知晓，师姐你下落不明，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地相发现死域吞噬的方式与不夜城有相似之处，而不夜城向来做的是等价易物的生意，所以，地相与我去了不夜城。他私自同不夜城进行了易物，得到了解决的方案，给我之后让我先行离开。

我没想到交换的条件会是他留在不夜城……

师姐，我们的确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处理这些东西，走投无路了。”

迎香的声音愈发颤抖，语速愈发快，向文青灵昭示她的无能为力。

“我接手了师姐你的工作，尽自己所能去做着师姐曾做过的事情，但我始终不是师姐，能在短时间内和阴陵小姐找到解决活尸的方法，能平安无事地带着自己的小师侄、同门道友、其它道门弟子进行所有的除阴煞、灭死域的活动。

求求师姐，看在九相和这么多道门弟子曾跟着你的份上，出手救救地相吧。

毕竟，这世上，只有你和阴陵小姐曾与不夜城做过交易，还能活着离开。”

她心知这一切的话带着强人所难与责任、道德的绑架，甚至在利用文青灵那一点对同门、道门的恻隐之心，乃至于话音的最后，迎香已经将头几乎埋到胸口，不敢看文青灵与陈阴陵分毫。

陈阴陵将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接过文青灵递来的手帕，听完了全程。

她有些好奇：“原来这么多年，你们道门用着人人喊打的女魔头给的方法在应对这么多凭空出来的死域啊。那是不是活尸的清理，也是用的我的方法啊？”

这是道门百家一直压着的，无人知晓的秘闻，道门的弟子用着陈阴陵给的东西，处理“正道”的阴煞气与灾祸多年，却下意识将一切归功于道门百家。

“我早说过，你们道门百家，比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好不到哪里去。你看看，虚伪又可笑。”陈阴陵眉梢微挑，嘴角勾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看呀，要不是你们以为我死了，估计还得把我绑回去，给你们道门研究这些糟心东西的处理方法。”

“不过哦，我有一点奇怪。”陈阴陵摸了摸下巴：“你能认出青灵这很正常，你是怎么断定，她身边的，一定是我呢？难道你不会觉得这很奇怪么？”

迎香抬头，局促地笑了笑，垂眸掩去眼里的哀伤：“因为，我亲眼看过师姐有多在乎阴陵小姐你啊。”

在一片突如其来的静谧里，迎香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那是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还是太乙门内门里不起眼的女道修的她破天荒被掌门召见。

她怀着满腔期待与喜悦接手了掌门希望她照料早早与无相剑共鸣，成为心相真人的青灵师姐。

她端着内门的吃食到冷泉去寻师姐，却看见在她记忆里原本伟岸高大的人浑身是伤，一只手被刻了符文的铁链禁锢在石崖上。

文青灵应当伤得很重，不得不泡在冷泉中封闭五感。

而冷泉附近，也有消音、断开修道人与外界感知的功能，是有利于修行的极佳去处。

等到她靠近了，才勉强睁开眼。

“掌门允许我离开了？”她面色惨败，干涸苍白的唇皮有些开裂，说出的话有种刺耳的割裂声，就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人，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

年幼的迎香摇摇头：“不是的，师姐。掌门担心你，让我从今天起，来这里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文青灵抬眼看了她很久：“如果完成得不好，你会挨罚么？”

迎香想了想，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文青灵没再说话，任凭迎香做掌门对她要求的事。

她仿佛是一具没有思想的人偶，麻木地任凭迎香上药、吃掉带来的食物。偶尔也会听迎香唠嗑一些门派与山外的琐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文青灵身上的伤逐渐好转，对迎香的态度也远没有之前冷漠。她甚至会在迎香偶尔讲到山外道门百家最近与天煞魔女交集的时候问两句话。

青灵师姐，似乎对这个天煞魔女格外感兴趣。

迎香发现后，便有意无意同文青灵聊这些话题。

直到文青灵伤势彻底痊愈，被掌门解除禁足，能从自己居住的那一方天地踏出去后，迎香照顾文青灵的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她最后一次去给文青灵送餐食，正巧遇到掌门来向师姐问话。

在冷泉的边上，她正巧被一棵百年的古树挡住。

那是迎香第一次看见不怒自威的掌门气得失去表情控制，也是第一次看见一向温和的师姐那样决绝。

她看见青灵师姐在掌门面前下跪叩首，声音坚定：“掌门若是非要让太乙门加入围剿陈阴陵一事，认为她是十恶不赦之人的话，便将青灵自太乙门除名吧。

陈阴陵本性良善，也从未滥杀无辜。道门百家不过是想为近年对阴煞气失察与灾荒动乱找一个承罪者，恰巧选中了她。

但，赎青灵不能苟同。文青灵自甘成为邪道，与陈阴陵共生死。”

气到失去理智，眉目横竖的掌门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到文青灵的腰上，但文青灵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没有分毫动弹。

“逆子！”掌门踢完那一脚，见跪着的文青灵油盐不进，拂袖离去。

迎香一直到掌门走远，才敢悄悄出来，扶起文青灵。

文青灵温和地向她道谢，并未提及方才发生的事情。

迎香为文青灵解开衣服的一角，露出她方才被踹的部位。那一块已经瘀血发紫，周遭红肿——掌门那一脚，没有丝毫留情。

迎香一边流泪替她伤药，一边没忍住开口：“师姐，陈阴陵究竟是什么人啊？她和你什么关系啊？”

破天荒地，她听见一向温和得像个假人，宛如模板的师姐露出另一种情绪。文青灵用一种带着隐秘的喜悦与真是的温柔说：

“银铃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是我的心上人。”

她是最好的，被文青灵放在心尖上的人。

迎香始终记得这句话与不一样的文青灵，乃至于她对陈阴陵，都不曾有任何的偏见与厌恶。

思及此，她站起身，向陈阴陵拱手躬身：“阴陵小姐，迎香求您出手，救救地相。迎香发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们的行踪，也绝不会让道门百家打扰到你与师姐。”

迎香，一款夹在小情侣中间的可爱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