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外，几只落单的妖魔鬼怪挤在门口，极力嗅着空气中藏有的生人气息；剩下的大部分则像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朝着老街另一个方向慢悠悠晃过去。经过刚刚那么一会儿，老街上已经没什么幽魂了，方才那些也是被三人吸引过来的，这会儿失去目标，也就继续朝着原本地点前进。

除了亡魂，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怪物妖精。

宋时祺已经忘了刚刚没牵上手的事情，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宁玉松了口气。龙婆也凑过哦来，看着门外那些亡魂一个挨一个，不知道是夸还是揶揄，道：“真有素质，孟婆看见了得羡慕死。”

雾气太浓，那些鬼走远一些身影变淡，便看不真切，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影子。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像是形成某种默契，仍旧是宁玉打头阵，脚下一点便跳出一段距离，稳稳落在隔壁屋顶。

宋时祺过去的时候还扭头看了一眼屋内，这屋里原本住了一家三口，这会儿也不知情况如何，院内安静无比。

宋时祺只停顿了一秒，龙婆便越过他，两人一前一后紧随宁玉。几跳之后，宁玉突然停下脚步。老街并不长，这点距离已经快到出口，宁玉拧眉看着雾气之中，好像发现了什么，对身后两人挥了挥手。

这地方接近街口，龙婆进来时在此处设下阵法，那群东西无法出去害人，外面的声音穿透雾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那群东西却没停下，直接转弯，进入街口一户人家。

宁玉皱眉，面露不解。

宋时祺诧异，眼神复杂。

两人回头看着龙婆，后者怔愣两秒：“小春儿.......家？”她已经好多年没见到过小春儿了，淡他和小叶子关系好，从前她还在黄泉路的时候，小春儿经常来玩，就算是几年没见，也算得上是熟人。

说起小春儿，宋时祺想起在穆兰也算得上是几百年前那段经历的见证人，只是流石之后，宋时祺单枪匹马闯入地府杀鬼王，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竟然这么巧，他们还住在一条街上。

宁玉没失忆，那他应该早就认出苏胜秋。宋时祺看向他：“你早就........”

宁玉猜到他要说什么，点头：“嗯，我来这里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宁玉顿了顿，也大方承认，“转世讲究机缘，他上一世魂魄受损，不可能再成人道。而且太巧了，就在你身边，所以我才借算卦之际想要窥探一二，也不知道穆大人是不是看出来了，对我敌意很大。”

宋时祺和龙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简单说——哪有这么巧，住在宋时祺附近，而且又投胎成为苏家的孩子。

况且那个时候穆兰的儿子儿媳已经过世，不可能再有孙子。宋时祺停顿几秒，没人先开口，他才道：“所以小春儿.......不一定是穆大人的孙子？”

龙婆也听宋时祺说过这些，思忖片刻便捋清楚，低声道：“这样一看，是小春儿投胎之后，苏奶奶再次把他带回身边。”

宁玉点头，补充：“而且小春儿此世为人，恐怕也是穆大人用了什么方法。不过按照时间推测，这恐怕不是小春儿的第一世。”

宋时祺脑子转得极快，立即道：“她非要将小春儿留在身边，必定是有什么打算。生死簿是固定的，小春儿登上人道，怕是强占了他人机缘。”

龙婆沉吟几秒，叹气道：“能有什么打算，那是她孙子，无非是心觉亏欠，想要让他正常生活罢了。只是这种因果，不是苏奶奶能承受的，她种下的恶果，今日怕是要成了。”

宁玉一甩手，一张空白黄纸被甩出去，带着凌厉的劲风吹开雾气，苏家门口清晰了几秒，三人得已看清楚那门前是何情景。但看清楚之后，三人都没说话。

成群的亡魂聚在苏家院内，院内站不下的就在门口跪着，还能看清人脸的鬼无比虔诚，俯身跪拜，一下一下拜得毫不含糊。剩下看不出是人是妖的，也纷纷跪在后面，不知道在拜什么。

宋时祺看着那些东西，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拉了拉宁玉，附在他耳边悄声道：“看样子是一场恶战，如果可以的话，这次请让我陪你一起死。”

宁玉默默回头看他，也学着他这样小声：“你有这想法我不拦你，但应该还不至于。”

两人声音虽然小，但龙婆离他们近，想不听见都难，无语地回头望他们一眼，两人还在那边你侬我侬。几秒后雾气重新聚拢，那些身影被藏在雾气之中，就再也看不清楚了。龙婆看看宁玉，又看看宋时祺，忽然点点头。宋时祺以为她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了，问，“怎么？您看懂这些鬼在干什么了？”

龙婆面露尴尬，干咳一声，道：“那倒没有，我就是欣慰，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她看向宁玉，“看来你很值得信任嘛，宋时祺向来都是武力解决问题。”

宁玉不知道该哭该笑，看了一眼宋时祺，在好几百年前，他的确是这样的。

“总要成长嘛。”

虽然用几百年来成长，用宁玉的死亡来换取这份成长代价有些大。

宋时祺轻哼一声，对于这俩人莫名其妙的“欣慰”有些无语，也有些不好意思。龙婆他是不好意思推，于是按了按宁玉的脑袋，“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赶紧想想办法。”说着，偷偷瞄一眼龙婆，见她没看这边，凑到宁玉耳边，“晚上回去被窝里说。”

龙婆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突然红了，扭头一看，竟是宁玉的脸。

宋时祺扳回一城，得意洋洋。他太了解宁玉了，脸皮薄听不得这种话，为了转移注意力必然一头扎进眼前情况里。

顿了好一会儿，龙婆突然抬头，道：“这雾气在这里浓得不正常，怕是苏奶奶家里设下了什么，得进去看看。”

宋时祺早就想这么干了，要不是这俩人非要研究出个对策来，这会儿他早就冲进去先打再说了。不能打穆大人，这些鬼怪总要送回地府。

宋时祺往前爬了爬，被宁玉拽着衣服扯回来：“去哪儿？”

宋时祺道：“当然是进去啊。”

宁玉无奈：“这么冲进去？如何打一架？”

宋时祺摇头，“当然不是。”看见宁玉和龙婆一怔，又要换上一副欣慰的表情，宋时祺认真道，“这么多鬼，大概要打好几架吧，一架肯定解决不了。”

龙婆夸他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堵回去，这会儿到庆幸自己嘴慢一步。

宁玉深呼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这句话，跟宋时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心态。冷静几秒，确定自己开口不会骂出来，宁玉才道，“我们先去那屋子上看看，小春儿不知道在里面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不过他尸狗丢失是真的，现在外面这么多鬼，穆大人应该不会让他出门。”

宋时祺和龙婆点头表示同意，宁玉准备了一下，手一撑便落到苏家屋顶上，身轻如燕，一片瓦都没踩碎。

三人都没动，等了好几秒，屋内还是没什么动静，龙婆和宋时祺才一个接一个跳过去。明明还是在老街里，但这里温度比方才低上十度不止，宋时祺喉咙一痒，差点就要咳出来，最后一秒捂住嘴巴，缓了好一阵才把感觉压下去。

宁玉面露担忧，宋时祺摆摆手示意没事，又对他摇头，压低声音：“我没事，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情，你说，穆大人对你有种敌意，但外面上次找她补衣服，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在我面前也很正常。”

宁玉没说话，倒是龙婆先开了口：“苏奶奶大概十年前来的，那个时候我们也刚到，非要说有问题的话，难不成那个时候就跟上我们了？”

宋时祺皱着眉：“可是......之前我们没觉得不对劲啊。”

龙婆也有些疑惑：“她在老街口碑很好，除了眼睛有问题，和普通人一样，但好像确实没见过她身边出现什么亲戚朋友，除了小春儿。”

宋时祺想不通：“就算她是故意跟在外面身边，那她目的是什么？”

宁玉突然开口，却没回答宋时祺的问题：“或许不止那个时候，也许在你们认识之前她就跟上你们了，只不过后来小春儿长大了，阴差阳错和小叶子混熟了，才开始露面。”

宁玉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仍旧没解答宋时祺的疑惑，他有些不耐烦，“啧”了一声。龙婆突然想到什么，“我想到有一阵她老向我打听你，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回来之后你还跟我是说街口的奶奶很奇怪。”

宋时祺回忆了一阵，恍然大悟：“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去找小叶子碰上她，她看见我有些慌乱，我才觉得不对劲，但那个时候不熟，我只以为她是因为见到生人。她还揪着我问了几句我长生辫的事情，我那会儿也不记得这东西，敷衍了几句，她也没说什么。”

宁玉有些奇怪：“她看不见，怎么会知道你有长生辫？”

宋时祺“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下面仍旧安静没有异常，三人才重新松口气，宋时祺这会儿才发觉那时候“不对劲”的真正原因。如今被宁玉一提，宋时祺才重新回想那天的情形，弄清这种不安感的真正来源。

宋时祺思忖着道：“所以那个时候她不是在问长生辫，是因为我第一眼没有认出她，但她不确定，所以试探我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宁玉点点头：“她身手很好，给你们留下一个虽然眼瞎但和正常人差不多的印象，所以就算后面你们觉得不对劲，也会忽略这一点。但从那会儿开始她就已经确定你没认出她来。后来我来这里，她又害怕我认出她来，我当时只是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没有往深处想，她便以为我也失忆了。”

龙婆道：“她曾经也是阴差，后来不知所踪，地府大概以为她已经在那场流石中丧命，加上前任鬼王已死，没人在乎这件事情。”

三人沉默片刻，宋时祺叹道：“我们现在猜也猜不出什么，先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说着，宋时祺轻轻掀开几片瓦片，露出屋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