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能给我找事,鬼鸮。”
戴眼镜的男人面容冷峻,如不近人情的教导主任。他叫程恒,是鬼鸮的专属治疗师,亦是九区的医疗负责人。
“反正你今天也要值班,来都来了。”
“呵,专挑我值班时候搞这种破训练,手痒就去打沙包……又把新人搞哭了?我只管治不管哄啊,”程恒挽起袖子,“你怎么穿这么多,大热天还披个外套。”
郁远:“……”
掉眼泪的队员想到刚才的画面,破涕为笑,被郁远恐怖的一眼刀噤了声,似乎又要接着哭了。
程恒开始了治疗,治好一个,就一抬下巴,示意人可以滚了。他对着郁远还会吐俩字,面对这帮新人则一言不发,将高冷贯彻到底。
大伙没有觉得被看轻,反而激动得不行。拜托,这可是鬼鸮的专属治疗师!只要你没咽气,缺胳膊少腿都能给你安回来的治疗师!平时如果不是真要噶了,对方可能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程恒治疗完,轻松地拍了拍手,回到了郁远身边:“身体怎样?回来也不先和我见一面。”
“怎么见面就问我身体,咸吃萝卜操蛋心,”郁远看向收拾东西的队员们,“我有数。”
“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别扯开话题,”程恒说,“我是医生,不问你身体问什么?况且你有个逼的数,”
他掏出闪烁红光的检测器,怼在郁远眼前,直把人逼成了斗鸡眼:“你他妈的都快发情了!”
程恒也是感知不到信息素的Beta,但作为医师,为时刻关注特调员的生理状况,便随身携带着信息素检测器。特调员们在执行任务时,也会携带抑制剂以防特殊情况。
郁远一用能力就漏A味儿,往往打得越兴奋,过后留的味儿也越强烈,越持久。
自知逃不过说教命运的郁远仍垂死挣扎:“这叫战斗后的男人味……”
程恒无语地踹他。
“我刚和他们练完,味当然大,”郁远投降道,“我又不是真Alpha,我能怎么办。”
Alpha监管者和他的专属Beta治疗师在角落说悄悄话,期间还穿插着疑似打情骂俏的肢体接触,不少人八卦万分。
两人心照不宣地放任着流言。
程恒奉行单身主义,父母却劝他找对象。郁远亦无心谈情,调侃他还是别嚯嚯对象了的家伙,都死好几年了。可郁远防不住有人冲名号打他的主意,他本质仍是闻不到味的Beta,有时经旁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嗬,有人在冲他放信息素,跟他调情呢!
如此,他们达成了统一阵线,单身狗联盟。
程恒知道郁远的样貌,却无法透过面具洞悉他的想法:“总之,有哪里不对劲就一定要联系我,你总不能让我这个专、属治疗无所事事吧?”
“所以我让你来治这帮新兵啊。”
“……你是不是故意不听我加重的专属两字?”
郁远扭了扭脖子:“我没病没灾不挺好的,干嘛要咒我出事。”
程恒气得扶额,却又无可奈何。
特调员受伤后会先用特效药处理,效果不佳才会找治疗师。程恒身为郁远的专属医师,共事这几年来却从没见过对方主动找自己治疗。一开始,他以为是郁远强得无人能伤,可在某次例行体检中,他检查出了对方身上恢复缓慢的伤口。
郁远并非强大到万能,他也会偶尔失误,偶尔受伤。
他只是让这一切无人知晓。
程恒大概能猜到原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开导过,严肃说教过,甚至两人为此大吵,可最后都以郁远依旧我行我素而告终。郁远总会说他怕疼,治疗比受伤疼多了。
“不是我想咒你,是很多伤都是累积爆发的,你也不想英年早逝吧。”程恒定定地看着他。
郁远一愣,淡笑道:“至少在找到接班人前……我不会死的。”
程恒无言,摘下眼镜毛躁地擦了擦镜片,冷脸上罕见地浮现了愠色。
这家伙可能还没从冬城走出来。
但他不能问,或者说是不敢问,他生怕聊完那事后,郁远回去又拿镇静药当饭吃。
“我1V18都没事,我还没用能力呢,要用上了能有谁伤得了我呀,”郁远像是不知道程恒的顾虑,没心没肺道,“等我哪天头要掉了,我准提着头来找你治。”
程恒:“……”
他深吸气,重新戴上眼镜:“哼,反正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像有人在等你,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郁远登时莫名其妙,见程恒脚步生风着离开后,自己眼下紧而延出了一道人影。其他队员已走光,偌大的训练室空荡荡,只能听见轻轻的空调机声。
他转身面对踌躇的陆池,不禁拢了拢外套:“怎么了?”
“那个……”陆池深呼吸,“您跟程医生是一对吗?”
“……”
训练时在大家跟前被问,他模棱两可地答了。可单独面对陆池的再度提问,他犹豫了。
郁远张了张嘴,无端有点紧张,继而前所未有地诚恳道。
“不是。”
陆池抿了下嘴:“那为什么您散发着强烈的信息素……仿佛见到程医生后很兴奋。”
“……Alpha兴奋前后大多会放点味儿,不是吗?跟他没关系,”郁远捡起自己为数不多知晓的Alpha知识,答完后反将一军着问,“难道你不会?”
郁远说完才乍然意识到不对。他现在对外可是Alpha,陆池就在跟前,怎么会闻不到陆池的信息素?!
“因为我收好了呀~”陆池没注意到他的疏漏,还有点小骄傲,仿佛能自如收放信息素是十分厉害的技能,值得夸奖一样。
郁远松了口气:“哦,我待会就收了。”
呵呵,我装得可真像Alpha!
“所以你有什么事?”
陆池醍醐灌顶似的一啊,将斜挎的包甩至身前,从里头翻出一本小册子。
“队长,能给我签个名吗!”
“……我的签名有什么用?”
陆池的要求怎么都那么奇怪啊?先是要跟他决斗,现在又要起了签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合影了啊?
“对我有激励作用!”陆池合起双手作祈求状,明亮的眼在手后悄悄观察,见队长面色如常,继续道,“看在我刚刚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拜托——队长?”
郁远最受不了被他求,过去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他接过笔和本,刚写两下,就匆忙撕下了这一页,引得陆池困惑地眨眼。
“呃……签丑了。”他攥紧纸团。
靠,把真名签上去了。
陆池一听却来了精神:“废稿也可以!废稿更好啊!可以留作纪念,我不嫌弃的!”
“我嫌弃!”郁远灵巧地转了下笔,思忖陆池会不会认出自己的字迹,过了几秒,才一笔一划往上涂,“给,没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了?”陆池接过本子,被这话惊得没来得及细看他签了什么,“那这次能不能再多签一份?”
“为什么?”郁远环抱双臂。自己是不是给了他很好说话的错觉啊?还是陆池天生就胆大包天……
陆池腼腆道:“想送朋友。”
“朋友?你朋友也是我的粉丝?”郁远挑眉。
“不是,倒不如说,他根本不是我们世界的人,甚至连队长是谁都不知道,”陆池诚实道,“我只是想和他分享我快乐的事……”
“哦,所以什么东西都再来一份?听起来像送对象。”他随口调侃。
“嘿嘿……”
“……”
怎么不否认?
郁远抬头,见陆池傻不愣登地不知道在乐啥,莫名有点郁闷。他唰唰两笔就结束了第二份签名,把本子和笔往人怀里一拍。
“我走了,小鬼。别老傻笑,呆得很。”
陆池更加阳光灿烂:“谢谢队长!”
他如获至宝,准备等人离开后再细细欣赏,却没料到郁远杀了个回马枪,在出门那刻忽然定住了。
“对了,陆池,”郁远迟疑一瞬,“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
陆池流露疑惑。除Beta外,Alpha和Omega不都能闻到味儿吗?
郁远早猜到他会生此疑问,解释道:“我当然知道我信息素的味道……”
才怪。
他都是听别人形容,要么说他的气味太有攻击性,不敢细品,要么就说像沐浴露或牙膏。郁远一琢磨,那不就是洗漱的味儿吗!而天然的Alpha,蝴蝶同志,更是直言自己的假信息素在削他的鼻子,是不是要向他宣战。
“每个人对我气味的形容都不一样,我有点好奇你的想法。”
郁远发觉陆池接近鬼鸮身份的自己时,面色都不太好。难道他的气味在对方那儿一言难尽吗?这回是肥皂味,还是洗衣粉味?
陆池闻言,温顺的笑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着死沉如海的镇静与敬佩,仿若将郁远的身影纳入了双眼,制成了几近凝固的琥珀。
“是雪。”
“……那就是没有味道?”
“是。”
“我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评价。”
“队长,我能多说几句吗?”
“嗯。”
陆池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深沉地落在了他身上。
郁远没来由地战栗,心倏而悬起,因为陆池的视线仿若扎入了他此刻虚假的皮囊,令他狼狈得无处遁形。
“雪最开始是纯净的,但久而久之会吸收自然的气息,气味带上泥土的腥咸,草木的清甜,也可能如垃圾般刺鼻……它总因不同的环境,而散发着不同的气味,”陆池缓缓叙述,“队长,信息素也一样。”
“它不是单纯的生理表现,还是情绪泄口。例如一个拥有苹果味信息素的人,生气时,苹果会显辛辣,高兴时,苹果会更甜,悲伤时,苹果会苦涩。”
陆池轻轻道:“信息素就像小狗的尾巴一样不会说谎。”
“你想表达什么?”郁远紧绷道。
“队长,你的雪很干净,一尘不染……你的信息素中没有情绪。所以我说,它没有味道。”
“……”
“我刚刚问你和程医生的关系,就是想再次确认你的气息。可令我诧异的是,您只是单纯的散发着强烈的信息素,其中没有恋慕的情绪。”
陆池深深凝视着郁远,他羡慕着身披荣耀的英雄,总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获得殊荣。他总觉得鬼鸮是光鲜亮丽的存在,可当亲眼目睹,只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在拼命扮演着坚不可摧,面具下的灵魂不知徘徊何处。
陆池眼眸微闪:“队长,你把自己埋在了雪下,一点儿都不让人看见。”
鬼鸮顽固地筑着一道充满攻击性的屏障,让所有试图探知他的人心生惧意而却步。
话说回来,队长和郁远哥很像啊。陆池回想起过去,郁远总仗着哥哥的身份压他,而他感知到对方毫无恶意,才没有产生敌意。重逢后,郁远的心思就像澄澈水晶上蒙了一层雾,情绪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令他不再能看透。
他的哥哥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陆池太想将那层雾擦去了,所以才不经意间问郁远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
他得到了一句谎言,但他并未揭穿,反正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陆池庆幸于郁远没有鬼鸮的这般攻击性,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拿哥哥怎么办了。
门口的郁远沉默着,只有离近了,才能发现他身后紧握的拳头。
陆池释然道:“我不会追问的,队长。这是你的秘密,我只是想说……”
“除开特调员的责任与身份,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陆池道,“队长,你呢?”
郁远说:“我当然也是普通人。”
“队长,我从小就有当英雄保护其他人的梦想,在得知自己有这份力量后,我很高兴,”陆池温和道,“虽然您比我更厉害,但如果我说,我也想保护你呢?您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大言不惭?”
“身为鬼鸮时的您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我想普通人时的你,需要有人支持吧。我可以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郁远:“……”
“啊哈哈哈……我好像说得太多了?”陆池忸怩道,“不过我还是期待自己有能支持您的那一天,队长。”
“是,我是有些经历和故事,但它们都已经过去了,烂在肚里了,”郁远虚无地叹息着,“世上总有那么些故事不太动听,会让人做噩梦,所以啊,我还是将它们带进坟墓吧,谢谢你有想支持我的心。”
他的手扶上了门:“你没有说很多,我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些。”
“我也很高兴队长听我说了这些话,”陆池的双眼流光溢彩,语气俏皮,一下便活跃了僵硬的气氛,“顺便悄悄告诉您一件事,我的鼻子很灵哦,如果队长的信息素未来有变化,我会第一个一清二楚!”
“那真是谢谢你对我的时刻关注了,”郁远在门关闭那刻,忽然道,“那我也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我的鼻子也很灵,小柚子糖。”
陆池:“……”
陆池的脸红了。
他的信息素是柚子糖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