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陆家大宅。
宅邸由外看仿佛硕大的金元宝,张灯结彩,金光璀璨。大厅熠熠生辉,春晚背景音被满堂笑声掩盖,长辈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打扮喜庆的孩童在巨大水晶灯下撒欢地跑。稍年长的孩子们起初稍显拘谨,但很快也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熟络,玩成一片。
郁远只认识父子俩,陆何宁有事离开后,便默默跟在陆池身后。
这显然不是正确的决定。
陆池不自知地释放着自己的精致美貌,如白茫雪地间唯一的鲜花,又似花孔雀在头上插了三盏镭射灯,无声地宣布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几名长辈瞧见了他,顺带瞧见了一旁的郁远,觉得人面生,问起他是哪家的孩子。
郁远刚张嘴,陆池就挡在他面前,抢先道:“我家的。”
“呀你是小池吗?长这么高了啊!来来来红包。”
郁远跟着鲜花的面儿,也沾了红包,终于见着了非五块十块的票子。长辈们唠完陆池,又关注回了他。
郁远刚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就被陆池以一块儿上厕所为由拽跑了。
他被拽得一趔趄,忍不住吐槽:“哎哟哟多大人了还要陪嘘嘘,是要我帮你把鸟吗?”
“把个屁,真要把我都怕我的威武雄壮打击你自信。”
郁远:“自大狂,恶熏熏。”
陆池:“嫉妒我,别逼逼。”
“哼……我是突然想起来那叔叔我认识。千万别跟他多说话,会越聊越多,你要再说两句咱们就走不了了。”
“说不定再聊两句能多哄出几封红包呢?”郁远笑嘻嘻。
陆池睁大眼:“也对啊!那你快回去,记得超经意说出你是青杭大的,他们最喜欢高材生了,红包肯定滚滚来。”
郁远:“那你呢?”
陆池:“我在这儿等你捷报。”
郁远:“合着我一人奋战?滚。”
陆池吐了下舌头,随后听到不少人在叫他,一回头,就让一帮孩子兴高采烈地冲走了。他大惊失色,如被一群海豚顶着溜的水球,郁远看见了他在喊“哥救命”。
郁远见死不救,还笑着吁了口气,朝他挥挥手说一路走好。见陆池手忙脚乱地控制住了孩子们后,自己从桌上挑了份糖霜蛋糕,只身去了院子。
别墅临海,冬季的海风冷飕飕地闯入,屋外的石台阶凉得像冰雕。郁远也不嫌,敞着腿坐下,一口一口地吃蛋糕。他流浪时,捡到甜食就会雀跃许久,因为那不仅好吃,还特别管饱。他会精打细算地分天数掰着吃,掰得存货的变质馊味无法被甜味盖过了,才一口气吃干净。现在他随时能吃上任何想吃的食物,还能吃很贵很贵的,真不赖。
安静的草丛窸窸窣窣,钻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野猫。郁远刮掉奶油,撕了块蛋糕胚丢去,野猫一眨不眨着盯视他,警惕地衔起了食物。
你也知道在大户人家蹲梢能混口吃的啊。他笑了下,冲猫咪嘬嘬,猫却倏地撤了一步。
“你对猫嘬啥啊,你得咪咪,咪咪~”陆池端着盘糖霜蛋糕在他身边坐下,噘嘴哄起了猫。
猫咪却对他呲了下牙,跑没影了。
陆池:“不解风情!”
郁远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你还敢笑!竟然不来救我!”陆池锤了他一下,不断控诉。
“你自己这不逃出来了嘛。”郁远瞟了眼蛋糕。小鬼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啊,今天转性了?
“这笔账我记着了,以后你要遇上事我也不管你,”陆池瞪了他一眼,又几分抱怨几分炫耀道,“那些人是我亲戚,太可怕了,好几个我都叫不上名。他们光看我长得帅,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拽走了,哎我这该死的魅力。”
郁远感叹:“现在青少年的近视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
陆池郁闷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视大海,不乐意搭理他了。
郁远一乐,随手摘去少年发梢上的落叶。陆池今天并非打扮得隆重或正式,只随意套了身崭新的休闲连帽衫,在出门前将往日狗啃似的头发打理服帖。可一番闹腾后,头发又不羁地凌乱起来,海风一撂,麦穗一样飘晃,为数不多的稳重与成熟也晃跑了。
陆池忽地侧头看向他,像趴在海边礁石上魔魅的人鱼,用柔软的尾巴尖挑起了窥视者的下巴。
人鱼问他:“你怎么不进去?”
郁远喉结一动,为掩失神,不由得提了些声调反问:“你又怎么不进去接着当大明星?”
“我……里面太吵了,”陆池眼神闪躲,看着自己手中的蛋糕,猛然想起了出来的目的,“拿着!”
原来是给我的?郁远的心脏好似被鸡毛划了一下,接过道:“今天这么好心啊乖弟弟,还是有诈?”
他方才吃得半饱,没立刻下嘴。
“对对对,有诈,我炸死你个见死不救的混蛋……啧,只是我拿错了,再放回去不太好而已,”陆池见他脚边摆着一张空盘,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你吃不下就算了,我也能解决。”
郁远吃了口蛋糕:“没事我属牛的,有四个胃。”
陆池:“……草。”
陆池无语至极,没忍住笑了出来,笑眯的双眼中散着月下海波破碎的莹光。郁远也被带笑了,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属啥,就连年龄也只是当初掐骨头判断了个大概。
他又吃了口蛋糕,觉得比上口甜,估计是这一勺的糖霜太多。
陆池心满意足地看郁远吃他带的蛋糕。刚刚他被一群人拥走后,没一会儿就心猿意马了。一边觉得应付同伴好麻烦,一边在想郁远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来救驾。
他长得高,鹤立鸡群,视线轻而易举就越过人群,在一侧出户口捉到了郁远落寞的背影。
心无端一紧,陆池和其他人匆忙打过招呼,凝视着郁远的方向走去。路过长餐桌时,他急切的步伐才稍稍被几个糖霜蛋糕牵住。
哦,是他哥爱吃的齁死人小蛋糕。陆池觉得郁远要看见这个,准高兴,便挑了份最好看的带上,琢磨着邀功。
“你要吃?”郁远突然没来由地问。
“什么?”陆池回神。
“你一直盯着我的蛋糕。”
“……”
我哪里盯蛋糕了!我明明是盯着你!陆池顿觉一股热意分叉着冲向俩耳根。
“谁盯你吃的了!我是在看……看那只野猫会不会再从那儿出来!”
“知道啦,咋还急眼了呢。你这么咋呼,别说野猫,野鬼都吓投胎了。”
陆池冷静下来,瞄见郁远唇上的奶油,指了指,结果他哥惜败镜像测试,舔了另一边。
他看不下去,径直伸手划掉,两人皆愣。
陆池的手指沾了黏黏糊糊的奶油,心情也开始黏黏糊糊,未曾有过的陌生情绪一时令他有些紧张无措。他断定是奶油的问题,赶紧捡了片叶子擦了上去。
朦胧而暧昧的夜色中,不清不楚的情绪悄然蔓延。
郁远移开视线,生硬道:“你手洗了吗。”
陆池下意识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郁远:“……”
两人默契地避开抹奶油的插曲,东扯西扯起其他话题来,很快将这一小事抛至脑后。时间流逝,屋内传来众人欢呼新年倒计时的叫喊。
郁远朝空中一指:“看,烟花。”
远处,烟花一簇簇升起,推开深黑的天幕,绽放着斑斓的数字。陆池望着美丽的烟火,心随一下又一下的爆炸声振奋鼓动。
不知从第几跳烟花开始,他的心跳声就盖过了烟火声。他不禁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看向了身旁。郁远仰望烟火的神情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的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交叠,眼眸倒映着夜空澎湃,烟火的余烬似乎在其中留下了永恒的痕迹。
“十!”
“九!”
陆池移不开目光,心如擂鼓,耳边唯留空气振动的嗡鸣。
“……一!”
郁远展露了明朗的笑容,光亮蝴蝶般亲吻着他的脸,澄澈的眼睛灿若繁星。
他用唯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新年快乐,陆池。”
陆池的世界安静了。
他不希望此刻恒久定格,而是希冀此刻能于往后无数次重演。
陆池:“新、新年快乐。”
“怎么这副表情,烟花掉你头上炸了?”郁远笑得俏皮,“来来,哥哥给弟弟发红包~”
人在发愣时,别人递什么东西都会接,陆池也不例外。手中的触感不像红包封,他低头一看,是俩吃剩的蛋糕碟。
“……”
他再抬头,郁远已拍拍屁股跳起来,要逃跑了!
“郁、远——!”
两人追追打打,长夜的烟火映亮了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