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止万物发情,还有学生发癫。阳春三月,开学了。
陆池明年高考,郁远现在就催着他准备。
“急什么急什么,不还有一年吗!你跟个老妈子一样……”陆池嘟嘟哝哝,感觉自己像个陀螺,整天被他哥抽着转。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郁远吊儿郎当地翘着腿,用卷起的卷子一敲他的头,“搞快点,第十题。”
陆池做了个鬼脸,斜眼见他哥又在花里胡哨地转笔。
有这么好转吗?他偷偷试了下,啪一声,笔摔了,墨断了。
郁远抬眸,眼睛阴森森地放冷箭,陆池赶忙挺直背看第十题,可脑子里没有一点思路,挤满了对方刚刚的那句话。
是啊,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他哥明年毕业后会去哪里?
“哥你毕业了去哪儿?”陆池没头没尾地问。
郁远微愣:“……应该出国。”
治疗师建议他再养一年,以防后遗症。待他回到九区,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他和陆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大概不可避免地会因任务繁忙,和小鬼慢慢断开联系。
陆池没他应该无所谓吧,小鬼上大学后会认识更多的人,他只是对方一段时光中的过客。思及此,郁远不自觉地攥紧了卷子,被陆池提醒了下才松开。
“我问你呢,哪个国?”陆池的脸已显现成熟的轮廓,神情在灯光下暗昧不清,“到时候我也去!”
“没想好,说不定也不出国,就在国内。”郁远模糊地答。
“那你想好了和我说哦。”
“嗯。”
春去夏至,陆池的排名从班级的车排气管,坐进了车里。
他没再做妖精郁远的梦,笃定自己只是一时入了歧途。
暑意消逝,凉爽的风送来秋意,陆池迈入了高三。开学没多久,就要办高考动员家长会。过去这类活动,陆池会说家里没人,后来缺席太多说不过去,就派李想客串以应付。
然而今非昔比,他没有爸爸,但有哥哥啊,必须“哥尽其用”,于是他下楼找人。
郁远大爷似的在沙发上看电视,姿势很奇怪,人倒立着,双脚交叠搭在墙,头快着地。他宽松的短裤落下了一大截,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肉,远远看去,像没穿裤子。
陆池难以直视,同时耳根发烧:“你这什么鬼姿势啊!”
“腿疼呀,拉拉腿。”郁远一想昨晚那掳了路人狂跑三十里地的深魔就来气。那深魔倒好,被他逮了一死了之,他还得送受害者回家,再三十里地跑回来,现在胳膊和腿在一起骂他。
陆池没多想,不容反驳地切入主题:“你,后天去给我开家长会。”
“我?你找李想或者王妈去呗,我怕丢人。”
“你也知道你丢人啊。”他哥绝对不能就这样出去。
“不是,我怕你成绩丢我人。”
陆池:“……”
“不行!你必须去!”他急忙说完,又怕渴望受夸奖的意图太明显,和缓道,“我这次考得特别好!谁去谁有面!我都把这机会让给你了,你别不顶用。”
“那是我教得好~”
“……”
陆池一咬牙,甜甜道:“是是~是哥哥教得好~那来嘛,哥哥~求你了!”
郁远一听,这下真头着了地,脑瓜子嗡嗡。
“你……”
陆池软硬兼施,甜滋滋的笑容骤然狰狞,一副你不去就死定了的强硬做派。
“去不去?!”
“行行行,去去去,”郁远还在弟弟撒娇的颤音里晕乎,又被怒声震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地答应完,才反应自己中了招,“你真是我祖宗哎。”
陆池满意了,视线落在郁远的大腿间,又匆忙移开:“你穿好点啊,不能大裤衩子去,是块布就往身上搂……比如现在这样!”
郁远漫不经心地应了,懒洋洋着一翻身,弄得陆池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高三的晚自习被腾出来开家长会,学生们痛失爱桌,被赶去了外头,在过道两旁歪七扭八靠了一排,像两溜站在电线上相望的鸟群。
“再去去,给我点地儿。”陆池揣着卷子,霸道地挤进了一位男同学身旁的空隙里。因为开家长会,所以他罕见地参加了晚自习。
“哎哟,你真是个大爷,”腾地儿的Alpha男同学与他关系不错,随口问,“你爸爸来妈妈来?”
“哥哥。”
“哦——是你嘴上总挂着的那个哥哥吗,”男同学看陆池做题时潇洒转笔,眼都看直了,“陆哥你这儿咋转的,忒帅了!你转慢点让我学学……”
过了一会儿,男同学郁闷地回教室换了只笔。
两人边写题,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忽然,同学间爆发小小的惊呼,男同学应声抬头,随即狂拍陆池。
“卧槽那是谁爸爸穿这么帅!好年轻啊!”
“学废了,我以后照着穿。”
“你可别吧,套起来得像麻袋。”
“……”
他们天天穿丑了吧唧的黑白校服,活像臃肿的寿司。这会儿看到截然不同的风景,一下就开了锅。
来者身形欣长,优雅如冰场中央闪闪发光的花滑选手。他戴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锋芒被拭上了一层散漫的柔和。蓝色竖纹内衬叠搭着黑色马甲,砂色风衣大敞,简单又不欠时尚。腕间的黑色表带缠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臂,衬得肤色白皙。
青年踩着锃亮的深色马丁靴,途经的所有学生痴痴地看他大步走过,留下潇洒的衣摆。
他在陆池跟前停下了。
“哟,这么刻苦啊,弟弟。”
“……”
见小鬼光仰头不吱声,青年一蹙眉,摘下了眼镜,倾身在人眼前打了个响指,眉眼带笑,神采飞扬。
“回神!怎么了老弟,认不出哥哥了?”
陆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郁远?”
“没大没小,叫哥。”郁远折好镜架,随意别在左胸口袋。
“哥……”
陆池的视线火热描摹着眼前人。他哥无论什么模样,戴不戴眼镜,穿得正不正经,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
陆池:“你这个眼镜?”
“没度数,纯装逼利器,一戴上感觉智商都去了下一个Level……”郁远为了这身装扮煞费苦心,恶补了两本时装杂志,“满意了吧?不满意我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一旁的男同学听到他们的对话,兴奋道:“你就是陆池的哥哥吗?来得好早啊,还有半小时才开始呢!”
郁远点头笑道:“你好啊小同学,小池在班上不捣乱吧?”
陆池差点把手下的卷子撕了。小池是什么鬼?戏别太足了!
“陆哥反而维护纪律嘞,老师都说干脆把他提拔成纪律委员好了哈哈哈。”男同学侃侃而谈。
“你还维护纪律?”郁远颇感意外。
陆池嗤道:“维护个屁,他们吵我睡午觉。”
“……”
真相虽残酷,但好歹办了好事。
郁远气场亲善,没比孩子们大多少,男同学迅速和他聊得火热,不一会儿就要称兄道弟。
见其他同学的眼睛都快挂自己身上了,郁远莞尔一笑:“怎么了?”
“看哥你好看呀!”一名女生活泼道。
“哇嘴真甜!要不要来做我妹?”
陆池:“……?”
风度翩翩的郁远被里外包围,有人唐突地问题逗他,他也信手拈来,又帅又会解题,很快成了众星捧月的人气王。
被冷落的陆池酸得直冒泡。不是?平常不见你们有这么高的学习热情啊?你们没有哥哥就自己生一个吧?骚扰别人哥哥干什么?
他越想越急眼,猛地起身,拽着状况外的郁远往教室走。该死,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让郁远穿裤衩背心来,不,就不应该让他来,让李想来!
现在谁都在看他哥,招摇的郁远还若无其事,像开粉丝见面会一样跟他们打成一片!
陆池懊悔得牙痒,将人领到座位,按在了椅子上。他的座位靠窗,这一按封死了郁远的退路,仿佛将人禁锢在身下,无处可逃。
“咋了,不还有一会儿吗?让哥哥再跟你同学再聊聊天,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嘛,”郁远仿佛留连忘返,忽然往前凑了凑,如特务秘密接头般贼兮兮道,“哎对了,你喜欢的小同学呢?”
“我哪喜欢什么同学!”陆池眼皮一跳,“有什么好聊好感受的!你给我呆好!”
“心虚了心虚了,那估计不是这个班的了。我靠,你搞异班恋,”郁远见陆池要爆炸了,一巴掌拍在他腰上,将其在爆炸前驱逐出去,“我开玩笑的,去外头写卷子吧啊。”
陆池被拍得一踉跄,回到走廊后,目光犀利地扫过了刚刚那些骚扰他哥的苍蝇。可同学们早就摸清了他只是表面凶的纸老虎,仍大着胆子透过窗悄咪咪张望郁远,一致觉得青年漂亮的手上应该端个高雅的高脚红酒杯。
郁远没想到陆池还是个建筑师,课桌上高高的书堆拥有着比萨斜塔的狂野灵魂。他拯救完摇摇欲坠的书塔,又摸索起了桌肚。
桌肚更是精彩,堪比魔术师的工具箱。除了不常用的书跟卷子,还有能上课时一口闷的小零食,空笔杆和皮筋绑的飞机,以及草稿纸叠的坦克军舰……整一个军事基地,干粮武器应有尽有,也不知是要打哪国。
郁远发现了一只格格不入的纸兔子,掏出展开,上面落着公式和计算过程,以及——
他的名字。
名字写在了难以发现的角落,完事又狠狠划了几下,戳了好几个小窟窿。
“……”
这什么,死亡笔记?
教室外,方才包围郁远的同学们调转矛头,围起了陆池。
“你哥是明星吗?”戴圆框镜的女同学问,“不应该啊,如果是明星,这么好气质我肯定有印象。”
陆池:“这么丑能是明星?”
女同学啧啧道:“嗨!和你比是普通啦,可谁站你旁边都一个儿样啊。”
陆池:“……”
“陆哥陆哥,你哥的衣服在哪儿买的啊?”
“我鬼知道……”陆池有点郁闷,他哥会不会背着他穿得这么好看过啊?穿给谁看啊?
“他说他是大学生,是青杭大的吗?”
“啊。”
“那他是学霸啊!”
“哼~一般般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打听着郁远的信息,陆池的耐心逐渐见底,这时有人问:“你哥谈恋爱了吗?”
陆池像一屁股坐爆竹上了一样猛然暴起:“你们都不学习吗?!问问问,问什么问!”
“那我们做完试卷再聊!”
“聊个屁聊!”
打发走这些苍蝇后,陆池忽感一阵寒意。
身边的男同学幽幽道:“陆哥,原来你是兄控啊。”
“我控你**你别逼我揍你。”
“别否认啦,你嘴都瓢了。都哥们儿,我老火眼金睛了,看得出来,”男同学宽容地拍了拍他,“你哥很受欢迎啊。”
“你们都被他的表象骗了,他的性格很恶劣,很坏。”
“哎哟那不更好,冠冕堂皇下的叛逆灵魂……现在超流行这款反差款人设!”男同学和班上女生玩得好,算妇女之友,耳濡目染了不少怪知识,“你哥给你找着嫂子了吗?”
“……”
他不知道。
陆池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对郁远的大学生活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喜欢的人。
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掐住他的心脏扯来扯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郁远有没有对象?
如果有,他哥会和对方甜蜜吗?会比对自己更好地对那个人吗?会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吗?会冷落他吗?
男同学顶了下他:“嘿陆哥,一想就难受了吧,沉默了吧~我预言一下哈,到时候你哥婚礼上哭得最大声的就是你!”
“……”
郁远会结婚?
陆池陡然混乱,酸涩感侵占了全身,脑海猛地晃过和郁远一同经历的许多事。从充斥火药味儿的初见乌龙,每日猫抓老鼠似的相互捉弄,到他袒露秘密,逐渐接受了郁远的存在,习惯了对方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
郁远轰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好似驾驶着火车朝他隆隆驶来,从车窗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地将浑浑噩噩的他拖上了车。火车势不可挡地挤开了前路的积雪,压碎了顽石,载着他前往了郁郁葱葱,鲜花盛开的惊喜前路。
他沉浸于未曾抵达的沿途风景无法自拔,可他渐渐发现,他沉浸的只是同郁远一起经历的时光,他的世界早已被对方填满。郁远每每一消失,他就像无法独自控制火车的乘客惶惶不安,也渐渐意识到火车终有终点。
他害怕被丢下车,害怕郁远将他在终点放下,接起下一个人,身边再没有他的位置。
郁远会结婚……?那我呢?
陆池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心底的真实答案总是四处逃窜。
又或许是他自己总回避着真相。
此刻,他再度思考起来。思绪陷入了潺潺的静谧中,心跳声随越发清明的答案,渐如泉眼下涌出的新水,咕咚、咕咚——
为什么站在郁远身边的人,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