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知了在窗外的树上嘶声力竭地叫着。教室里,头顶的吊扇呼呼作响,同学们拼命睁大眼,忍住困意,紧跟着物理老师上课的节奏。
陈丹丹奋笔疾书地抄写课堂笔记,写着写着,课本上的字逐渐扭曲,一行字渐渐往上倾斜,字越来越小,字迹也越来越难以分辨。
好热,好困,真的太困了。
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物理是陈丹丹的弱项,物理课被她归为绝对不能睡觉的课。所以她果断停下笔,手伸到桌子下方,大拇指和食指一起发力,狠狠地拧了拧自己的大腿。
嘶——
疼痛果真让人清醒。
原本昏昏欲睡的陈丹丹一下子精神了不少,拿起笔继续记笔记,顺便在心里痛骂刚才的自己“记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突然,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她的正后方响起。
“老师,前面的数字写错了。”
暗恋一个人就是这样,会瞬间辨认出他的声音,会立刻被他的声音吸引,并且顺着声音望向他,又或者,内心深处只是想在他说话时有借口多看他一眼——
陈丹丹下意识回头看段言一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她迅速扭头,注意到周围有不少同学都在回头看段言。
“我看看。”白衬衣仔细地看了看白板,然后将数字修改正确,不忘提醒学生,“这个地方容易写错,同学们做题的时候要仔细点。”
没什么包袱的白衬衣在开学的第一堂课就和同学们约定了上课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如果老师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把题写错,或者把知识讲错了,希望同学们能当场指出。但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人发现头脑清醒的白衬衣出过错。
直到今天。
讲下一道题之前,白衬衣还笑眯眯地夸了夸段言,“你们看看人家,物理满分还听得这么认真,我看有的同学都要睡着了,困的话就自觉点,去教室后面站着。”
受到表扬的段言淡定得很,摆出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桌上的右手依旧在转笔,就连转笔的速度都没有变化。
物理课结束后,文艺委员辛彤彤满面笑容地走到陈丹丹座位——的后面,哪怕不刻意去听,陈丹丹也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段言,记得通过我的Q.Q申请哦,编完曲之后把文件发给我,我再拉个乐器组群,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行。”段言答应了。
陈丹丹笔尖一顿,她知道段言同意加辛彤彤为Q.Q好友只是为了艺术节的节目,但她还是有点不开心。
可能这就是喜欢带来的贪心和占有欲吧——在他对我有点特别的时候,我会希望这种特别永远只属于我,并且希望这种特别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祝思倩的关注点就不同了,她拉着陈丹丹窃窃私语道:“段言怎么还会编曲?他简直十项全能啊!”
家学渊源。
陈丹丹在心里默默道。
第三天早读刚结束,辛彤彤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站在段言边上对他说道:“段言,你昨晚发给我的版本我觉得相当不错诶,我觉得把这一版发给音乐老师,肯定没有问题!等音乐老师听过之后,咱们就可以再做一版配了歌词的,到时候发到班群里,就可以试着全班一起练习了。”
哪怕是陈丹丹,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和崇拜。
正好祝思倩邀请她:“去厕所吗?”
陈丹丹:“去。”
不想再听到辛彤彤和段言讨论事情了。
有点刺眼,有点刺耳。
去厕所的路上,祝思倩长叹一声:“这都第多少回了,咱们班的文艺委员这是要驻扎在咱们附近的节奏啊。”
这几天里,辛彤彤过来找过段言好几次,有时候祝思倩出去接水,回来都能看到辛彤彤正坐在她的座位上,转过去兴致勃勃地和段言讨论编曲的事情。讨论的是正事,辛彤彤又时常给她带点小零食,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陈丹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勉强道:“再过几天,等曲子编出来了,她应该就不会再过来了。”
教室里,辛彤彤见陈丹丹她们离开座位,立刻就要在她的座位上坐下。
“别坐这,”段言突然说,“陈丹丹马上就回来了。”
辛彤彤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重新站直身体和他商量编曲的事情,“那我今天就把你昨晚发给我的那一版转发给音乐老师?”
段言颔首:“好。”
辛彤彤站在原地没动,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再说些什么。
段言也在等,他等了等,辛彤彤还是没离开,察觉到她的想法之后,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然而他说的不是她想要听到的话。
“对了,昨晚的曲子不是发给你的,是发给群里所有人的。”段言是编曲的主力,群里其他人都是乐器组的同学,对编曲感兴趣,并且提出了一些还不错的想法。
辛彤彤面色一红,使劲咬住唇,立刻转身就走,没再多留一秒。
她走了之后,俞秉文用胳膊肘撞了撞段言,“行啊你,够铁石心肠的,对待咱们班漂亮的文艺委员,都像秋风扫落叶那般冷漠无情。”
段言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
俞秉文可不害怕,他把凳子往段言的方向挪了挪,压低声音道:“而且我还发现你搞双重对待,之前辛彤彤坐祝思倩的位置,你都没说些什么。”
段言皱眉:“这是辛彤彤和祝思倩之间的事情,我要说什么?”
这还不够双标吗?
俞秉文立马指出来:“那她坐陈丹丹的位置,你怎么就不让了?人家陈丹丹也没让你帮她管理座位啊?”
堂堂一个学神兼校草,为一个女生干着“座位管理员”的活,他都不觉得奇怪吗?
段言只说:“陈丹丹不喜欢别人坐她的座位。”
俞秉文稀奇道:“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他了解她。
小时候陈丹丹就对她的东西有很强的占有欲。
她的书扉页要写上她的名字,而且不乐意将她珍藏的读本借给别人;她舅舅从海城带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印有她名字的毛绒熊,她碰都不允许别人碰一下;她妈妈给她买的五指沙发椅,除了家人之外,她不允许任何人坐在上面,就连他,也只坐过一次。
理所当然的,她不会喜欢别的同学随时坐在专属于她的座位上。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告诉俞秉文。
“要你管。”段言用简单的三个字回复俞秉文。
多年以后的俞秉文回忆往昔时发现,他在还不知道“双标”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深刻地在同桌身上感受到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陈丹丹和祝思倩是踩着预备铃回到教室的。没办法,女厕所和男厕所有一个超级大的区别——女厕所总是要排队,并且时常会排很长的队。
她们跑回座位的时候,段言正闲闲地转笔玩,离得近了,陈丹丹还听见他在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很陌生,但非常好听,节奏感也很强。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进入教室的时候,段言已经没有哼曲子了。但奇怪的是,他刚刚哼的那一小段,一直在陈丹丹脑海里单曲循环。
总算等到下课,数学老师走出教室后,陈丹丹扭过脑袋问身后那位“打扰”她上数学课的始作俑者,“你上课前哼的曲子叫什么?”
“好听吗?”段言不答反问。
“废话。”
不好听她干嘛要问他?
“这是谁的歌啊?”陈丹丹都有点想去听这位歌手其他的歌了。
“我们班的歌,”少年勾起唇角,右手还在不停地转笔,“你刚听到的曲子是我写的,当然,也综合了其他同学的劳动成果。”
陈丹丹莫名有点在意这个“其他同学”。
“你说的‘其他同学’,是指辛彤彤吗?”她深吸一口气,桌下的右手紧紧攥住了校服衣摆。
段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声音平缓道:“她算是其中之一,客观来讲,路易平、俞秉文和曾智轲提供的帮助更多一些。”
“哦。”陈丹丹默默转回去。
一秒。
两秒。
三秒钟。
一支笔戳了戳她的背。
熟悉的小动作。
她不情不愿地往后转身,她刚刚直接问出了那样的问题,也不知道段言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连想要就地埋了自己的心都有了,短时间内并不想再看见段言。
可是段言戳了她三下诶!
……
记忆里,忘记具体是哪一天了,只记得她和段言闹了点小矛盾,两个人整整两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都觉得自己没有错,谁都不愿意低头。
最后还是段言主动敲开了她家的门。
两个人和好如初。
不过陈丹丹也作出了承诺:“看在你主动来找我和好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如果下次我们俩再闹矛盾了,只要叫对方三次,就必须和好。”
矮萝卜头时期的段言也很严谨:“叫三次?如果不想说话呢?”
陈掌门大手一挥:“那戳对方三下也可以嘛!”
主动叫对方三次,这意味着必须答应,必须理会,必须和好。
这是属于他们的年少义气和珍贵友谊。
……
即使再生气,也不能不讲义气。
陈丹丹不得不转过去,一眼就看见段言那张帅到过分的脸,这张脸上还挂着肆意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打扰到她的不好意思。
脸的主人说:“陈丹丹,我昨晚发给你的曲子,你是不是还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