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与萤火，陶荇推开重重林叶。

“宿……主，你不是说，咱们的任务目标最多是猫猫狗狗狐狸什么的变成了人，可可爱爱的，可它的样子哪里可爱了啊？”080还是胆战心惊。

“我哪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做任务啊。”陶荇脱口而出，“怪不得他们都不接。”他说着，又挽尊似的一咳，梗着脖子道，“其实……我觉得它也挺可爱啊，你看他温吞吞的，脾气多好。”

080：“宿主你说真的吗？”

“真的啊。”

“可你的声音在发抖啊。”

陶荇：“……这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是的，没错，话说……我到底跑了多远，怎么这半天还没走回去，感觉都有十里地了。”

“是宿主你的腿在打哆嗦，走得吃力啊。”080道。

陶荇：“……咳咳。”

流萤浮动，月华如缎，拨开草须，陶荇看见了那还在小路上的黑团。

它还没走，一个人……不是，一个影站在那里，竟有几分孤零零的感觉。

它也不是完全没动，像是往前走了几步。

听到动静，它殷红的眼抬起。

陶荇被这双眼吓得又是一哆嗦，定了定神，调整好表情，走上去，壮着胆子，强迫自己深深凝视着那双眼睛：“额……那个，我刚才是追坏人去了，可不是躲你啊，你……你一点都不可怕。”

黑团没有半分反应，那双红眼睛也没有任何变动。

但陶荇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它默默看着自己，不说话，好像并不相信。

080：“宿主你的声音哆哆嗦嗦，很难让人相信的。”

陶荇：“我的声音哆嗦，有吗？”

“有啊。”

陶荇：“我是跑累了。”

“哦。”那不应该是气喘吁吁吗？

陶荇继续对眼前说：“你其实很可爱！”

黑团还是没动。

陶荇：“我说的是真的，你……你看你脾气这么好，我之前怎么踩你你都不生气，顶多来找我说了一声，你还很有童心，喜欢萤火虫……”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设定是反派，除了长得吓人点，其实真还好啊。

陶荇咬牙又道：“我叫陶荇，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还是没反应。

陶荇想了想，它毕竟是个影子，之前猜测它虽然能说话，但不会自己创造话语，得模仿他人。

他鼓鼓勇气，轻轻地，再碰碰它的肩，黏腻的触感让他的心又惊了惊，他定定神，坚持没挪开，反而缓缓抚了几下，换个说法：“我一定不会把你的存在说出去，我会保守好我们俩的秘密，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这样对方能提取“愿意”或者“不愿意”。

黑团终于动了一下，头歪了歪，红眼睛缓缓挪过来，看向肩上的手。

须臾后，视线又从肩膀挪向陶荇身上。

萤火虫确实青睐陶荇，他站在这里，发光的小萤火虫们就都喜欢汇聚过来，在他的肩上，手上舞动。

清风携来飞花，一人一影相对。

那红眼睛缩了下，仿佛突然发现什么。

接下来……

陶荇眼睁睁看着，它的头慢慢地，又转了方向，是自下而上的转，眼睛到了下方，裂口向上。

随后，这脑袋忽然掠过自己肩膀，往前伸去。

它的脖颈迅速延长，很快，身躯跟了上去，它平日里行动慢吞吞的，可此时的速度很快。

它突然从眼前消失，飞到田野草堆，草中窸窣响动。

“你要干什么？”陶荇急走几步。

田野之中黑影如雾，而忽见一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正往前疯跑。

陶荇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便见黑影碰上了那个人。

银白的月光映照田野，陶荇看见黑影的边缘轮廓上，生出了裂口。

裂口一瞬间张大。

听得一声惨叫，奔跑的人影忽然就看不见了。

黑影的裂口中，有一个人类的身躯在点点消失，寂静旷野，月色清寒，风吹林叶沙沙有声，映衬着那咀嚼的声音清晰无比。

“咔嚓咔嚓，咯吱咯吱……”

陶荇：“！！”

慢慢地，声音消止，裂口阖上。

那一声惨叫，陶荇愕然想起是他刚刚揍的小胡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跑到了这里。

他怔怔往前看，四周恢复寂静，清风从田野吹来，没有血腥之气，也没有血肉残骸，衣物发丝都没有，那个小胡子就一整个被吞噬，彻彻底底消失了。

黑影开始往回，身形恢复，风轻云淡中，它还如刚才那般在陶荇面前站立，殷红的眼看向他，仿佛从来没离开过。

陶荇的视线随之回归，见他还是一片黑，除了那双红眼睛，嘴角没有血迹，身上也无半点血腥味。

甚至，它这样安安静静站着，陶荇还感觉出了一点儿无辜。

可是，陶荇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吞噬了一个人！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080拼命摇晃他：“宿主宿主，这下可知道它为什么是反派了，它会吞噬人啊，太可怕了，快跑啊啊啊……”

陶荇的脑子快被摇匀了，是啊，可算知道它为什么是反派了！

现在退出任务还来得及不？

“世界线至少要过半，才能有钱。”080惊慌之中抽空回答他。

陶荇：“……”

他僵立原地，流萤在他身边浮动，勾勒光光点点。

“愿意。”有声音自面前传来。

陶荇愣了。

它说话了，一直盼着它再说话，它终于说了。

声线是跟姜粼一样的，乍一听像姜粼，但它没有音调，而且语速较缓慢，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不过……它说了啥来着？

“宿主它说它愿意。”系统080记得清楚。

“愿意，愿意什么？”

“应该是……”080道，“回答你刚才的问话吧，愿意和你做朋友。”

“哈？”陶荇欲哭无泪。

“好，好啊。”他扯出一张笑脸，“太……太好了。”

他现在敢不接受吗？

黑影没再说话，如最初一样站在那里，只是歪了歪头。

陶荇感觉自己的魂儿在四周晃荡着，在天上飘着，反正是不在自己身上，他木讷地晃动了一下。

黑影随着他动了一下。

陶荇：“！！”

080：“宿主你们现在不是朋友了么，它可能是想跟着你，而且本来就是你引他出来的。”

“呵呵，好，好……”陶荇僵硬地往前走。

“宿主你要去哪儿？”080道。

“去哪儿已经不重要了。”陶荇的眼睛都直了。

身后窸窣响动，影子果然跟了上来，好像真的要跟他一起走，在陶荇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布幔”，一步步挪向前。

这与方才逮捕猎物的速度截然不同。

陶荇的魂儿在游离，也慢腾腾地走。

原本把其引出来是想详谈，现在看来，对方只是被引出来吃个人。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

黑团感受到他的目光，红眼睛看过来。

陶荇立即一个激灵，张嘴笑：“嗨……”

黑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陶荇也不期待它回应，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

影子就一直跟着他。

尽管他走得已经很慢了，但这黑影更慢，而且是越走越慢，如被放慢速度的树懒。

然后，就完全不动了。

累了吗，陶荇想。

停下来的影子，头歪了歪，然后，更歪了歪。

再之后，旋转一百八十度，嘴又到了最上方。

陶荇立即毛骨悚然。

就在以为对方要吃他时，看它那身形徐徐降低。

以嘴为标志，就看得很明显，它的身高在下降，厚度降低，地上的黑色面积在变大。

它……好像融化了，好似中间顶着“黑布”的那个“人”，慢慢消失了。

它化回了之前在地上一滩的模样，裂口消失，红眼睛也没有了，就只是一个平面的影子，拂过花草，留不下痕迹。

它开始这样往前，用流的方式，就好像……直立走累了，就爬着走，嗯……它这样也不像爬着走，它的脸都是贴着地的，更像连胳膊都懒得伸，直接咕涌着往前。

跟刚才相比，这个样子亲切多了。

但它怎么连路都懒得走啊？

虽然它变回了不太吓人的样子，但陶荇不知道还能干嘛，继续木讷地走，越走越空旷。

又走了一会儿，那平面的影子忽然也停了，头猛地往后一缩。

又累了吗？

陶荇没有停，还在走，可是影子没有跟上来了。

“怎……怎么啦？”

影子不说话，探探头，像是往前看，又像是回头瞧了瞧，而后，转了方向往回去了。

不跟了？

这莫非是……它能离开姜粼的最远距离了？

见那转方向后的影子，流动的速度忽而变得很快，仿佛疾风而过，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个形态也是能走那么快的。

既然能走快，刚才怎么在地上慢慢爬呢？

是不是只有特定情况才能飞快回归，比如说，这样远离姜粼到达了距离的上限，就会被无名的力量强势召回吗？

陶荇微眯了一下眼，快跑追上去，刚追上，只见到一个恍影，眨眼间又看不见了。

080不解：“宿主，它要走就让它走啊，好不容易它不跟着你了，为什么还要追，你不是害怕吗？”

系统说着又一想，这再怎么说都是任务目标啊，宿主既然不打算放弃，那当然不能不管，可，今天惊吓过度，不缓缓吗？

陶荇未回话，追着影子，看影子并未回酒店，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他跟上，竟是随之跑到了拍摄现场。

片场灯火通明，导演看见他，喊道：“小陶来啦，去弄造型去。”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拍戏，不是七点多就收工了的么，他还和导演一起回的。

他疑惑了会儿，拿出手机，才留意到，导演在一个小时前临时发了通知，说预报明天有大雨，明晚的戏临时挪到今夜开拍。

方才在户外那一番惊心动魄，谁留意到手机消息了，原主本来调的就是静音，他懒得改。

但阴差阳错的，因为追影子而赶到了这里，并且还没迟到。

影子是来找它的主人了，此下，它回到了姜粼身边，如寻常影子一般，恢复了“上班”状态，屏蔽外界。

陶荇走进拍摄场地，心跳还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