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星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被装得满满的,零零碎碎什么东西都有。
有她小时候玩过的玩具、戴的第一枚红领巾、一本薄薄的相册、还有一个透明插页文件夹,里面装着她从小到大得到的每一张奖状和证书。
这些都被郁小洋好好地保存起来,完整而郑州地收纳在这个盒子里。
盒子的最下面是一个很厚的硬壳笔记本,看起来质量很好。
这是她上初中那年,学校给入学成绩优异学生的奖励。
这个本子后来被她当作日记本,用了四五年,已经被写得很厚了。
也不光是用来记日记,零散的心得和碎碎念也有。
郁晚星翻开封皮,扉页的右下角用明显比现在稚嫩很多的笔触写着她的名字。
纸张中间写着很小的一行字:努力学习、早日赚钱、让姑姑过上好日子!
字很小、写字时用的力道却很大。
从纸张背面能很明显得摸到凸起的痕迹。
郁晚星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很轻浅的弧度。
当时郁小洋就坐在一旁看,看到她写下的这句话就笑了:“别人的梦想都是当科学家当宇航员或者当大明星,怎么你就这么现实,光想着赚钱了。”
郁晚星“哼”了一声,很傲娇地扭过头,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我的梦想不是赚钱,而是改善生活,让咱们两个过上好日子,赚钱只是只是手段而已!”
“至于梦想。”她撇了下嘴:“有钱有能力才有资格去追求梦想,不然梦想也只能是幻想。”
郁小洋听到她这样说,心中苦涩,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能力才会让郁晚星小小年纪就如此早熟,失去了这个年龄段孩子应由的童真。
郁晚星想了一下,她专业和学校都不错,努力学习这个目标算是达成了。
早日赚钱……她如果不读博的话可以直接入职大厂,也不算晚。
只有最后一项,也是最大的愿望,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做到的。
再往后翻,郁晚星看到了很多她自己都想不起来是为什么才会写下来的话。
那个时候的郁晚星还很幼稚,她也有过叛逆期。
只是她的叛逆期表现形式非常特殊。
十几岁的郁晚星,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待。
她爱恨分明,对她看不惯的很多事情都抱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态度。
有一页被她用黑色中性笔写满了,仔细看上面还有眼泪打在上面然后干涸的痕迹。
“爷爷打牌又输了,又来问姑姑要钱,当爹的欠钱让女儿还,当哥的欠钱让妹妹还,一家子吸血鬼。烦死了,我长大以后绝对不会给他们养老!”
对于自己的父亲郁大海,郁晚星可以说毫无感情。
苏倩还没走的时候,或许是为了讨好苏倩,郁大海装得还像个人。
苏倩走后,他本性彻底暴露,整日喝的醉醺醺,回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问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要钱。
对待郁晚星,他的态度随意地像对待一条小狗。
给她口饭吃,高兴了逗两下,碍事了就一脚踢开。
她也同样讨厌自己的重男轻女到极致的爷爷奶奶。
她愤怒又伤心地写下这段话。
可没过多久,她又用红笔把最后一句划掉了。
郁小洋看到了她写的东西,抱住她:“不可以这样说,爷爷脾气差,但是奶奶还是很好的。”
郁晚星用红笔把那不给他们养老的那句划掉,改了一下:“姑姑说奶奶偷偷从家里拿钱借给她,让她给我交学费,好吧,我以后不这样说了。”
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得到的爱太少,所以每一份都值得记下来。
她不想表现出很缺爱的样子,那样看起来很可怜。
于是便在心里悄悄给每一个人打分,等到分扣完了,郁晚星就在心里给自己洗脑:他们一点也不重要。
然后冷冰冰地,假装自己什么也不在意。
最后一页,是她离开这里的前一天写下的。
她不愿意离开姑姑,可是不得不离开,她不想成为郁小洋的负担。
那个时候,她和苏倩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
对于这个母亲,她几乎没什么记忆。
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她对苏倩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明天就要去惠城了,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很久没有见过妈妈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听姑姑说她很厉害,也很忙,常常加班到深夜。熬夜最伤身体,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忙,多抽出时间照顾自己、爱自己。”
少女的心思总是隐晦而含蓄,哪怕是在只写给自己看的笔记本上,也决不肯轻易地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她没敢写下来,但是别人还是很轻易就能读懂她的潜台词:
希望妈妈在照顾自己、爱自己的同时,也能稍微爱爱我。
*
“郁、晚、星。”蒋粤见他一直不说话,加重语气念她的名字:“你到底在哪?”
郁晚星听着电话那头他低哑的声音,很着急的样子。
她笑了下,心底一片茫然。
蒋粤总能很轻易地让郁晚星产生一种,他好像很在意她的错觉。
他这个人,无论是从前的内向孤僻还是现在的高高在上。
他总是冷漠而不近人情。
所以当他卸下自己最外面的那层保护壳,向她展现出关心和爱护。
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从而产生依赖。
她和蒋粤最开始的相遇是偶然,可到后面,就变成她刻意的主动选择。
那段时间她刚刚进入苏倩家生活,苏倩的忽视和游英的针对让她在家里和学校里都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愿意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他一把,对于她的求救,他们只会觉得烦人。
蒋粤是唯一一个她觉得比自己还要可怜的人,于是忍不住地靠近,释放善意,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一点可怜的存在感和感激。
可他太好了,郁晚星再一次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安全感。
她开始想要他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
她总是羞于承认,自己其实是一个情感需求很高的人,于是只能压抑着。
所以当蒋粤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时候,郁晚星感觉到被欺骗。
可郁晚星还是忘不了他,在那些她最痛苦最无助,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与任何接触的日子里。
她总是想起蒋粤。
蒋粤在她心里的角色一再变换,从给予她安全感的源头变成了同那些人一样嘲笑她惺惺作态的观众。
在幻觉里,她好像看到他勾起唇角,露出和游英如出一辙的坏笑,说:“我只是逗你玩玩,你怎么还当真了。”
郁晚星只能强迫自己忘掉他。
苏倩和蒋粤这两个人,一个用行动击碎了她的期待,一个用落差打破了她的沉溺。
她无法再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
等到郁晚星走出阴霾,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可以很好地生活的时候,她明白了,安全感是只有自己能给的东西。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来找我吗?”郁晚星说。
蒋粤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回答的坚定且毫不犹豫:“对,我去找你。”
狂风将屋子里的窗帘吹起,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郁晚星心里很乱。
郁晚星抱着腿坐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下巴靠在膝盖上,看起来孤独又脆弱。
她看着窗外的雨,电闪雷鸣,闪电击碎窗户,将屋内照的透亮。
不断变换的光影将她整个人切割成两部分,一半在光明里挣扎,一半在黑暗里沉沦。
她心一动,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坚持的那些东西很可笑。
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而企图从别人身上过得安全感和爱更是弱者的行为。
只要不对蒋粤产生不该有的期待,那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她为什么不能舍弃那些毫无意义的道德感呢?
郁晚星决定疯狂一把。
郁晚星紧紧抓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在宁州市唯美花园酒店,5217房间。”
“蒋粤。”她像是诱惑,又像是在下最后通牒:“你要来吗?”
*
蒋粤挂掉电话,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他眉头微皱,嘴巴紧紧抿着,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应麟看他这幅杀气腾腾表情,以为他是要去捉奸,赶忙拦住他:“喂喂喂,你干什么去,出什么事了?”
“我要去一趟宁州。”蒋粤绕开他,低头在手机上翻着。
“宁州?宁州离这有一千多公里呢。”应麟看着蒋粤,觉得以他现在这个状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可千万别酒驾啊,犯法的。”
“你有病吧。”蒋粤不耐烦地骂了他一句。
蒋粤懒得去计较自己在应麟心里到底什么样的一种形象,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情糟糕的要死,没空和他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
他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