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星问完那句话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
相反,她的心情很平静,甚至算得上轻松,像是早就想这么做。
她点外卖叫了几瓶气泡酒,一个人喝了起来,企图用酒精为自己今晚的荒唐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而惠城距离宁州1000公里,郁晚星不知道蒋粤会不会来。
但无所谓,她已经把选择抛了出去,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自己。
蒋粤让司机送他到机场,赶上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时间被他卡的刚刚好。
商务舱的票已经卖完了,他坐在经济舱拥挤狭小的座位里,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整个人都很难受。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靠在舷窗上想要稍微休息一会儿,但飞机起飞时的震动和嗡鸣声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刚知道郁晚星在曼彻斯特大学的时候,蒋粤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折磨人的寻找结束了,可以开启新的篇章。
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他去了曼大几次,都没有看到郁晚星。
他找了很多在曼大读书的同学和朋友打听,也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段时间蒋粤比没有她一点消息的时候还要焦虑,总是怀疑郁晚星是不是一个人在国外出什么事了,有时晚上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
他频繁地在费城和曼彻斯特之间往返,机票攒了厚厚一沓。
这种反常被蒋应海注意到了,蒋粤只能说自己去看球赛才蒙混过关。
终于,他从应麟的一个朋友那里打探到了有用的消息,那个女孩是郁晚星同系的学姐。
她告诉蒋粤,郁晚星来学校的次数很少,只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就休学了,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过她,自己也是因为和郁晚星的老家是一个地方的才会注意到她。
郁晚星上进、积极、热爱学习且富有生命力。
蒋粤知道她一定是过得非常不好,否则她绝对不会选择休学。
找寻的目标突然从全世界缩小到一个城市,看上去范围小了很多,但一样还是茫茫人海。
由于蒋轩的存在,蒋粤不敢大张旗鼓,他只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去寻找,应麟在这个过程里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蒋粤每次去曼彻斯特都会去圣约翰堂那里待一会儿,看着那些专程来做礼拜的信徒,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虔诚、安宁、祥和。
蒋粤默默在心里祈愿,如果实在找不到她,那就希望郁晚星可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
遇见郁晚星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星期日,蒋粤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待了一会儿,教堂低沉舒缓的钟声很容易就能让人感受到胸腔内的共鸣。
他跺了跺站得有些发麻的脚,转过身准备离开。
广场上有几个人在逗弄一群鸽子。
那些白鸽被喂的有些肥,也不怕人,好像它们才是这个广场的主人。
一个小男孩突然出做非常滑稽和夸张的姿势,那群鸽子一下子全都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看起来庄严而有气势。
人群也哄笑着四散开,那个小男孩还吵闹着要喂鸽子,被他妈妈强拉着拽走。
蒋粤低着头走路的结果就是,被这个胖墩墩的小男孩狠狠撞了一下。
他被撞的侧过身去,小男孩的妈妈非常抱歉地对他say sorry,他摇摇头并不在意。
蒋粤捂着被撞得有些疼的肚子直起身子,加快了脚步。
人群散去,他抬起头,看到街道两旁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郁晚星穿着浅绿色的毛衣坐在长椅上,面色平静、眼神里写满了疏离和戒备。
像是换了新环境的小动物,小心而敏锐的观察着人类。
重逢来的这样突然却又顺理成章。
蒋粤被定在原地,肾上腺素飙升、大脑产生了短暂的呆滞,喉咙喑哑着发不出声。
他怔怔地看着郁晚星。
郁晚星瘦了很多,毛衣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从蒋粤这个角度能看到她明显凸出的锁骨。
之前脸上还有一点肉,现在脸颊两侧整个凹陷下去,简直像遭受了虐待。
她半扎着一个低丸子,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扫下来,不肯轻易和人对视的样子。
蒋粤站在那里,手心冒了一层汗,浑身过电一般,控制不住的地想舔嘴唇。
他刚准备抬脚,郁晚星却先动了,朝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蒋粤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焦躁。
他咬掉嘴巴上因为天气干燥起的一层死皮,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态和表情,同时希望自己的黑眼圈不会因为连着通宵变得太明显。
郁晚星距离他还有两米,蒋粤按捺不住想要开口:“郁晚星……”
下一秒,郁晚星从他身旁直直地走过,仿佛完全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蒋粤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从头凉到脚。
他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郁晚星的背影。
女孩走的很快,短短几秒就走出去一大截。
“郁晚星!”蒋粤毫不顾忌周围人的眼光,大声喊道。
郁晚星的脚步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蒋粤深吸一口气,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确定自己没有没有看错,这不是幻觉。
他快步追上去抓住了郁晚星的手腕。
谁知她却像受惊一般猛得甩开手,后退两步,像看到鬼一样,飞快地跑远了。
蒋粤还想再追上去,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硬生生将他拦了一下。
再抬头,郁晚星已经不见了踪影。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变成疑问重重的失落,他的一颗心被她这样轻易地高高抛起又落下。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
刚下飞机,蒋粤就被宁州的大雨浇了个透。
在飞机上窝了几个小时,他甚至来不及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就直接打车去了酒店。
蒋粤翻看着他和郁晚星这几天的聊天记录,手机的灯光很暗,晦暗不明的光照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蒋粤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回想着郁晚星告诉他酒店名和房间号时故作娴熟又有些挑衅的语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蒋粤坐上电梯,盯着屏幕上不断上升的数字,很快敲响了5217的门。
房间内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房间的门被打开。
“你来了。”郁晚星淡淡地说。
蒋粤垂下眸子审视她,他看着郁晚星半湿的头发和红润的嘴唇,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清甜的馨香味道。
郁晚星刚洗过澡。
蒋粤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在房间门口,像在对峙。
郁晚星松开紧攥着门把的手,浅浅呼出一口气。
蒋粤穿着版型很正的黑色大衣,脚下踩着双一看知道贵得要命的皮鞋,肩宽腿长,眉目清隽,冷着脸眼神睥睨地看着郁晚星。
他身上沾着雨,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裹着潮气。
郁晚星偏头躲避他的注视,侧过身给他让开一条路,说:“进来吧。”
蒋粤冷哼一声,走了进去。
郁晚星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紧张地用牙齿咬住嘴唇。
她一点都没醉,刚刚喝下去的气泡酒一点壮胆的效果也没起到。
郁晚星没想到蒋粤真的会来。
他一进来,刚才还很宽敞的空间立刻就显得有些逼仄。
郁晚星想,早知道他会来,就应该定一个更大一点的房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转个身就好像能碰到对方一样。
蒋粤看着她的表情,没说话。
郁晚星从桌子上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蒋粤接过,眼神牢牢地盯着她,然后像是很渴一样,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了。
他的手紧紧抓着瓶子,手上的青筋凸起,一用力把瓶子捏扁扔到一边。
蒋粤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西装,然后又把西装外套也脱了,全部扔在沙发上。
他松了松领带,有些烦躁地咳嗽了一声。
郁晚星被他的这一套动作搞得有点慌张,此时的蒋粤,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不用多说什么,只几个动作就搞得郁晚星手脚发麻。
她觉得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已经全部被他看穿了。
“郁晚星。”蒋粤低声询问,声音很哑:“为什么哭。”
郁晚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越过蒋粤坐在床边。
蒋粤跟着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抬手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一下,像是想要帮她擦去此刻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郁晚星被他的触碰搞得有些痒,闪身躲避。
蒋粤收回手,用与他表情非常不符的温柔语调说:“可以告诉我吗,你怎么了?”
郁晚星突然觉得很烦。
蒋粤到底在装什么,难道他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问她这个问题?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能解决什么,难道要她哭着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吗?
郁晚星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很在乎的样子,不觉得很虚伪吗。
郁晚星抬起头,和蒋粤的目光对上,眼神直勾勾的:“蒋粤,你要去洗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