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星的头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

狭小的房间突然变得很安静。

她怀疑自己的感官一定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连淋浴间里哗啦啦的流水都掩盖不住她急促而又剧烈的心跳声。

某些无关紧要的记忆突然在此刻变得清晰。

郁晚星想到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越洋电话，时间正好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一束的花，半个月前的电话，以及在这条此刻看来有些不合时宜的消息推送。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的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尽管她明明知道偷看别人隐私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是可耻的。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她，急切地想要解开某个问题的答案。

郁晚星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输入了蒋粤的生日。

密码错误，解锁失败。

她又试探性的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下一秒，蒋粤分类明晰的手机桌面瞬间映入她眼帘。

郁晚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完全丧失了对外界事物的感知能力。

手里握住的东西重若千钧，连带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栗。

郁晚星手指下划，点开了那条推送。

是一条询问订单派送时间的消息。

她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点进软件后台的历史订单信息查询页面。

她手指机械式地往下滑，那些配送地址一致的订单却像怎么也翻不完一样。

终于，页面像是卡住一样再也往下翻不动。

她点进最下面的一条，订单上显示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前，她第一次收到花的那天。

那天，郁晚星刚刚结束了一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

每次从医生的诊所出来，再到回到家的这段路程，都会是她心绪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她哼着歌，笑眯眯地走进公寓楼，一出电梯就看到放在她家门口的东西——

一束粉色的郁金香。

郁晚星以为是送错了，但她又不敢敲开邻居的房门询问。

所以只是把那束花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打开门走了进去。

如果是别人送错的，那放在原地应该会有人来取吧。

第二天，郁晚星回来的时候，那束花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位置。

第三天，它还在，只是看上去不像最开始一样娇艳了。

郁晚星蹲下来，把那束和她名字很有缘的郁金香抱回了家。

她把这当成一个美丽的意外，直到后来间隔时间规律地又收到了第二束、第三束不同品种的花束。

她在英国没什么朋友，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花来自热情大方的史密斯夫人。

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出于欣赏，总之，郁晚星接受了这份好意。

那些花在后来成为她平淡生活里唯一多彩的点缀，每半个月一次，准时提醒她迎接新的惊喜。

郁晚星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沉，她扶着桌子，慢慢蹲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闷闷地发痛，唯有大脑还在卖力地思考。

所以，蒋粤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也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参与进了她的生活。

他还做了什么？

郁晚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查起，她盯着蒋粤已经自动锁屏变黑的手机屏幕，屏幕上照映出她迷茫的脸。

犹豫再三，郁晚星点开了蒋粤的微信。

蒋粤的微信置顶是他和他自己的对话框。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郁晚星点进了那个对话框。

最近的一条，发送于三个小时前。

【她很怕冷，家里的暖风一定要开足。】

再往上，是郁晚星和他约定好出来旅游的那天。

【尽人事，听天命。】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那晚他大概是久久未眠，才抱着不知哪种心情打下了这段话。

她把时间拉到头，从最开始看起。

【问了李老师，李老师说她也不知道。】

【今天碰到游英了，王八蛋，真恨不得打死他。】

【她到底去哪里了，去问她妈妈会告诉我吗？】

【费城好远，回来一趟要十几个小时。】

原来蒋粤从很久开始就一直在找她。

这几条消息的间隔时间接近，是在蒋粤还没上大学的时候。

后来他大概便忙了，单纯抒发心情的消息少了很多。

【宁州，她没回老家。】

【京市，没有，她不是说想去京市念大学吗？】

【粤东，没有，不想来粤东看海了吗？】

随着搜索范围扩大，他的文字风格变得越来越简洁。

【纽约，没有。】

【东京，没有。】

【伦敦，无。】

【巴塞罗那，无。】

透过这些没有感情的文字，郁晚星仿佛看到他每次输入这些信息时的沮丧。

【真的找不到，这样找下去一点希望也没有。】

于是他回了惠城，又回到她出生的那个小县城。

【见鬼了，找不到她，连她的姑姑也找不到。】

【第二次。】

【第三次，宁州怎么比惠城还冷。】

【第四次，再有半个月就要放假了。】

……

蒋粤一共去了五次，才终于联系上她的姑姑郁小洋。

【晚星，原来她是在晚上出生的。】

【原来她小时候这么苦。】

【要是能更早一点认识她就好了。】

【她最喜欢的食物是年糕汤。】

【曼彻斯特大学。】

那一天，蒋粤像是又把她重新认识了一遍，喋喋不休地发送了很多条。

郁晚星几乎要喘不过气，水汽在眼眶里凝聚，然后凝结成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蒋粤去过她家，甚至还见到了她的姑姑。

郁晚星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大概是在她姑姑去世前一个半月左右，也是她最痛苦，第一次尝试想要自杀的时候。

几个处在不同境遇的人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被另一个人不同程度地牵引着情绪。

蒋粤去曼彻斯特大学找她，无果。

【怎么会找不到。】

【她休学了，为什么？】

本以为是终点的旅途忽然又变得看不清前路，冷静如蒋粤也难免焦躁异常。

【她生病了吗，还是出意外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令人难以接受，蒋粤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干劲十足。

【只要她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找不到也行。】

对话框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一点也不特别，郁晚星也完全没有印象的日子里。

他们两个人，在蒋粤的视角里，单方面的重逢了。

【我今天看到她了，不是在做梦吧？】

【……她为什么装不认识我，还躲我。】

郁晚星盯着那个日子，怎么努力回忆，也想不起来一丁点和蒋粤有关的信息。

忽然福至心灵，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蒋粤的朋友圈。

那张夹杂在各类学术信息里很突兀的风景照发布的日期，正是这一天。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生病了，而我的出现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

【真可笑。】

什么意思……？

蒋粤知道她生病了，所以才不来找她。

大概是一时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聊天框的内容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

【她看上去恢复了很多，真好。】

【还是好瘦，都不按时吃饭吗？】

记录逐渐变得规律起来，蒋粤大概每一到两个月就会去一次曼城斯特。

而他也像是完全掌握了她的作息安排一样，每次都能碰巧遇见她。

【差点被醉鬼骚扰，还好被我看到了，这样的事不会经常发生吧。】

郁晚星眨眨眼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某天晚上，她在回家的途中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酒鬼拦住了。

想被触发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她转过身就跑。

身后响起那人不阴不阳的怪笑声。

她怕极了，头也不敢回，知道听到刚在还在怪叫的那个人蓦地发出一声惊叫。

郁晚星心脏狂跳，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瘦青年背对着他，刚才骚扰她的那个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停下来道谢，匆匆一瞥后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因为这件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郁晚星都不敢再在晚上出门。

蒋粤出了一身汗，他洗了很久，才感觉身上那种疲惫的感觉淡了点。

穿好浴袍，擦干净还蒙着一层雾气的镜子。

蒋粤对着镜子笑了笑，用手简单地抓了抓头发，往颈侧喷了点香水后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得甚至有点诡异。

窗户被开得很大，风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

郁晚星背对着他，坐在窗台上。

屋内的暖色的氛围灯和窗外的夜色交杂着，衬得她的背影那么单薄。

蒋粤的心没由来的一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郁晚星？”他走过去，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郁晚星没理他。

那种总是萦绕在他心头，患得患失的焦躁感在此刻又涌了上来。

蒋粤扳住郁晚星的肩膀，强硬的将她整个身体都转过来。

“你怎么了，可不可以……”

告诉我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像被人迎面打重重了一拳，所有话都被吞回了肚子里。

郁晚星在哭，看上去比前面两次都还要难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