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没想到刚答应帮人看小孩,小孩就进去了!这算不算他任务失败啊?
李想准备去捞人,而郁远看了看一旁担忧的王妈:“我和你一起去吧。”
上车后,李想边开车边打开了话匣:“哈哈哈……让你见笑了啊,小陆这孩子是有些调皮了。”
郁远:“……”
什么皮能皮进局子啊。
“其实陆少是很善良的孩子,对我们都很好。平常不让我们叫他少爷,一叫还会赌气呢。”
“他的性格嘛,可能和同龄人有点不太一样,但也是一种特色吧?叫什么来着……青春期叛逆期!”
“……”
李想说得嘴皮子哆嗦,把那位陆少夸得天花乱坠,郁远却听出他越说越没底儿,也不揭穿,附和“是吗”“这样啊”诸如此类的词儿捧场。
两人到了派出所,被人引进了一间调解室。
郁远刚进屋,迎面就飞来包抽纸。他头一偏,抽纸拍在了身后的警员脸上。
屋内陡然寂静。
被袭击的警员一看就经过大风大浪,被砸了也没发飙,厉声道:“干什么呢,还想打?想多在这里免费混吃混喝几天?你,就你!红毛小孩,把你的信息素收了!搞得味道这么大!”
郁远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他是Beta,闻不到味儿,不然还真想知道这屋里味儿有多大。
他正神游,就听见一声怒喝。
“怎么是你?!”
郁远:“……”
他也想问呢?
为什么被他暴揍一顿的小红毛会在这儿?
红毛原本交叠着双腿搁在桌上,一见郁远,登时怒不可遏地坐起,像被冒犯的狼崽,凶巴巴地要从入侵者身上撕下肉。
“你为什么在这儿,来看我笑话的?!”红毛质问。
“我又是路过,你信吗?”他自己都不信。
调解室内还有眼镜仔和那些被红毛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他们都是高中左右的年纪,或许过去打打闹闹没受过多大惩罚,现在真正呆局子了,便知道怕了,一个个都快把头扎地里好装鸵鸟。
唯独红毛仍如喷火暴龙,大有烧屋顶的架势。他气冲冲地瞪视郁远,白炽灯下的一头红发仿佛烈火熊熊燃烧,很是扎眼,彰显着主人面对制裁仍宁死不从的精神。
李想无奈:“陆池。”
郁远屏气观察哪个的小孩儿会搭话,据他观察,就眼镜仔的气质最像陆何宁。
“啊。”
唯独环抱双臂的红毛没好气地撇了下嘴。
郁远:“……啊?”
红毛:“你啊什么?见鬼了啊?”
郁远:“你就是陆池?”
红毛以为他找茬,刚挥拳,就被警员一眼扫熄了火。
“我就是陆池!怎么,你听过爷的大名?”
郁远目瞪口呆。你大爷的,陆何宁的崽子变异了吧?
陆池喋喋不休:“所以你也被抓了?怎么说你也是参与了打架的人,李想,是你把他带来的?”
这回轮到李想“啊?”了。
陆池继续抱怨:“就是他下午打……妨碍我。”
警员一听也好奇,转头对郁远道:“您在现场?还参与了斗殴?”
“我就稍微收拾了一下这个小……”
陆池的脸一红:“闭嘴!”
哟,要面子啊,不给。郁远心想自己大概率也要在这儿坐板凳,怎么也要过完嘴瘾。
“其他人不是我干的,我只轻轻地揍了一下这个小鬼。陆同学,你后面是不是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呀?不好意思啊——”
陆池吱哇乱叫着要扑上来重演全武行,全然忘记自己不是郁远的对手。
而郁远娇弱地缩在警员身后,声音软软,表情贱贱:“警察同志你看他——我那时只是正当防卫,他准备抢劫我呢。”
警员只是问:“是您报的警吗?”
“呃……如果是我呢?”
陆池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剜,如果是你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郁远:“不是。”
但警员一对号码,他也只得在铁证前交待了情况,随后便和陆池并排坐在了一张桌后,成了难兄难弟。
李想一头雾水地去办手续了,仍没弄懂为什么郁远也上了凳。转念一想,对方还是自己来的。
郁远跟小鬼们一齐听警员的谆谆教诲,什么小小年纪要好好读书,不要拉帮结派聚众斗殴。被抢劫了也要先保护自己,不要硬刚,有危险怎么办……正当防卫也不能过头……
“……”
郁远知道有几句是在说他,在桌下尴尬地搓手。他也算个秘密公职人员,现在被小派出所的同僚拘着听道德讲座,有些绷不住面儿。
他很快弄懂了下午的真实情况。眼镜仔和陆池其实素不相识,只是路上被一帮人抢了钱,陆池见了,便追去将对方端了个底朝天。郁远正好撞见大战结尾,又因两方鸡同鸭讲的沟通而产生了误会。
合着陆池当时在正义执行。
话说明白后,小鬼们在警员的“和善”调解下发誓再也不敢了,写检讨的写检讨,被家长气冲冲拎走的拎走。调解室内人来人往,最后只剩下郁远和憋检讨如便秘的陆池。
“为什么我助人为乐也要写检讨啊?”陆池烦躁地敲笔杆子,下午充满怒意的狰狞面目荡然无存,被一张检讨拴住了脖,狼崽子成了狗崽子。
“助人为乐也要有个度吧,你那叫赶尽杀绝。”郁远趴在桌上瞧他。少年的睫毛长,眨眼时似乎能刷到眼角下缀着的小痣。
陆池感觉有蚂蚁在身上爬,不耐烦地一摔笔。
“看毛啊看。”
“……”
郁远一撇嘴,长得好看顶鸟用啊?脾气真是屌差。
他试图缓和气氛:“就觉得你不生气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哈哈哈……”
“可爱你妹!”
为了今后在陆家的和平日子,郁远先一步道:“好好,不可爱,帅,你是大帅比。下午错怪你了,我道歉,但你直接找人干架确实不对。”
陆池的笔尖歪歪扭扭地戳着纸:“不是?你到底谁啊,凭什么教育我?我都忘记问了,你为什么和李想在一起?”
“你爸有没有跟你提过家里最近会住来个人?”郁远破罐子破摔。
陆池皱眉,下一刻瞪大了眼:“难道——”
“我就是那个人,”郁远尴尬道,“我叫郁远,是你的远房哥哥……”
陆池的笔尖嚓一下滑出老远:“你就是我爸的私生子?!”
“啊?”
“他跟我说会来什么远房亲戚,我才不信!都上门住了!肯定是私生子!”
郁远喷了:“你想象力不要这么丰富!咱俩的全身上下哪里像了?”
陆池这才认真打量眼前人,青年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不然早被他的Alpha气息吓得腿软了。郁远整个人的气息素如白水,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还算灵动和顺眼,他长得高,瘦却不显柔弱,身形流畅,宛若一株杨柳。
这些优点若放在他人身上,陆池心情好时,还会大发慈悲夸两下。但对象是这混蛋,他就觉得这些小优点凝成了一把正戳眼珠子的刀。
他故作鄙夷:“确实不一样,我长得好看,你是个丑八怪。我爸就算老了基因也不会变异,你还哥哥呢,屁!就一马上未老先衰的大叔。”
郁远:“……”
陆何宁有没有重开小号的打算啊,有的话他可以无偿帮忙清理老大。
“无话可说了?大叔。”陆池得意洋洋。
郁远一撑桌,起身接近他。
“你干什么?!这里可是派出所!”陆池想起自己被对方撂倒的画面,不禁拼命后靠,几乎快和墙融为一体。
“这会儿想起这里是派出所了?紧张什么,哥哥就想看看你的检讨,”郁远展露无害的笑容,“写了这么久也得有俩蛋了吧?”
陆池一听,抬手抢纸。然而郁远更快,他高举检讨纸,一手将蹦起的小孩按回座位。
他扫过上面可怜的几个字,阴阳怪气地嗤笑:“你在给检讨打吊水吗?”
“……那你帮我写啊,哥、哥。”陆池皮笑肉不笑。
“哥哥?谁是你哥,我是未老先衰的大叔,”郁远将纸团吧团吧揉成球,精准投进了角落的垃圾桶,挥挥手往外走,“动动脑子写吧,这肯定过不了关,不懂的还以为你画画呢儿。”
“喂!”
郁远和外头的李想打了声招呼,自己先回车上等了。直到走出派出所,陆池的大叫似乎仍在耳边回荡。他疲惫躺入车后座,陆何宁的电话好巧不巧地打了过来。
“小郁,还适应吗?”
郁远想大喊救命,出口却是:“哈哈,还好。”
“见到我……儿子了吧。”
“嗯……”
不仅见了,他还把人送进去了。
两人沉默,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无声中蔓延。
陆何宁道:“小池是不是不太好相处?”
郁远没答,而是说:“陆先生,你这么执着地让我住在你家,是别有目的吧。”
“……”
“按理说我住外面就好,没必要住你这儿,说是为我好,方便隐藏身份,可你家却有个不知道我们这行的儿子……虽然这没啥关系,我瞒一个小孩简简单单。”
“但现在我算知道原因了,你儿子被深魔标记了。您应该也清楚这点,因为我在别墅周围看到了超量的干扰装置,可即使如此,它们也撑不了多久了。你是借为十三区寻求指导员,而给陆池找个保镖吧?不然也不会在走之前特意和我提一嘴帮忙照顾小孩。”
陆何宁吸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十三区是公事,关于小池……则是我的私心。我不常在家,最近回来测试了一下新的感应设备,就在小池身上发现了异常。我找不到源头,所以就想找个人保护他,这一切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郁远严肃陈述:“我是无所谓,清除标记本来就在特调员的职责范围内……但是您真不知道陆池已经觉醒了吗?”
“……”
“哦,看来您是知道的,陆池不知道,”郁远道,“看小孩我OK,毕竟你给我提供了很好的待遇,利益交换无可厚非。可既然他觉醒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里世界的事,告诉他深魔的存在,让他直接自己学着保护自己?”
陆何宁苦笑道:“作为研究者,我自然是希望优秀的能力者越来越多,但作为一位父亲……我不希望他接触这个残酷的世界。我清楚小池的性子,他从小就有个英雄梦,小时候特别喜欢跟一堆怪兽玩具闹呢……”
他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偏题了。然而啊,世上除了深魔,也没有其他的怪兽了。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一定会想成为特调员。”
郁远很想说我也发现你儿子想当英雄了,下场就是超级英雄还在写检讨。
他仍不理解:“如果陆池哪天进了里世界,他分明有自保能力,却因先前的一无所知而丧命,你这样岂不是害了他?”
单方面断绝陆池的知情权,是不是对他有些不公?郁远没说出这刻薄的话。
“不会的,我测过小池和里世界的共振频率,如果不是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被卷进去。”
郁远一呛:“陆先生,这句话好像Flag哦。”
“F……什么?”
“没什么……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你的家事,我也尊重你的选择。委托期间,我会保护好陆池,标记他的深魔也会解决掉。”
“谢谢你,郁远。”
“小事。”
两人又交流了下十三区的深魔情况,才准备结束通话。一般情况下,郁远向来不会在长辈和朋友前挂断电话,可他等了好几秒,仍能听见陆何宁的呼吸声。
“您还有什么事吗?”
“郁远,除了保护小池外……你能代我多陪陪他吗?”陆何宁迟疑开口,“因为他妈妈的原因,我和小池的关系……不太好,是我的错。”
“他母亲在他初中时去世了,那时我在里世界前线做技术支援,没能赶去见最后一面。战事告捷后,我才得到消息,一切已经晚了。”
“……我的妻子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回去时,小池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直到最后她都想看看我……”陆何宁的声音逐渐哽咽,“……在为监管局的付出上,我自认问心无愧,但在做丈夫,做父亲上,我是个可恨的家伙。小池自那后,就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了,我常在外,只能在物质上极力弥补他,却无法得知他内心所想。他觉得我不爱他们……这怎么可能呢?”
郁远握紧手机。陆何宁的左边是家庭,右边是世人的安危。他选择偏向众生,就要做好在另一方面失职的准备。
“即使觉醒了,大多数特调员的能力也并不优秀,有些觉醒甚至敌不过我们自己研发的装备,更或者普通的子弹。特调员的工作太危险了,随时会牺牲,我已经失去了妻子,小池是我唯一的念想,所以我才不希望他知道这个世界,就算骂我自私也好,因为如果他也出了事……我……”陆何宁呼吸一重,没说下去,“我希望他的一生不必波澜壮阔……普通而快乐地过下去,就够了。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们会派你来,还在想是不是安排出了问题。我知道你休假的原因……因此我相信你的人品,才放心让你住我家。虽然我回家的次数不多,呆的时间也不长,但我发现小池似乎没什么朋友,他和我关系紧张,我能接受,但我不希望他在其他时候也孤独一人……你和小池差不多大,我希望在你的陪伴下,他或许能开心些。”
“我知道了。”郁远的眼前闪过陆池桀骜不驯的脸,可那沸腾的火焰下,似乎藏着隐秘的潮湿。
“谢谢……谢谢你。”
通话结束,郁远忍不住摇下车窗透透气。
哈,真是的。林峰如此,陆何宁亦是如此。他认识的一些前辈为什么都有毛病?他们明明不像自己无处可去,了无牵挂,没有选择,他从被林峰带回的那刻起,就在现实中死去,于里世界复活了,特调员自那一刻成了他的天职,他会一直干到死。
可这些人有人成了家,有人亲朋成群,却都放着普通日子不过,成为了随时会丢命的特调员。
你们明明也向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却把自己变成蜡烛燃烧至死,点亮他人宁静祥和的生活。郁远尊重他们的选择,但不代表理解,每次一想这事,就郁闷得来气。
他想起自己随林峰出勤时,总能瞥见老头看向人群时流露和蔼又羡慕的表情。对方看着欢笑跳着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喷泉池旁戏弄鸽子的年轻人、晴朗蓝空下追逐打闹的小孩……而他俩是阴影下的两只漂泊之鸟,落脚片刻,就要扇翅飞往下个战场。
等我接了九区,就把老头赶去跳广场舞。郁远正摸着下巴琢磨未来,车窗外突然蹦出一张极度扭曲的大脸。
“卧槽!”
他猝不及防地差点翻下座,陆池公鸭般嘶哑的嘎嘎大笑穿入耳膜。
“瞧你那要四脚朝天的样儿!”陆池在车窗外嬉皮笑脸着扯鬼脸。
郁远刚要骂,脑里就闪过陆何宁的话,只啧了声。
陆池见他不语,面掠惊慌:“……大叔你被夺舍了?”
郁远故作高深地叹息,竖起一根指头晃晃:“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搞什么,谁稀罕……”陆池没劲道。
李想办完手续回来,对丝滑坐入副驾驶的陆池说:“小陆,前座安全带坏了,你坐后头去。”
“……”
互看不对眼的两人同时安静。
陆池说:“我不怕死。”
李想笑了两声:“下去吧我的大少爷。”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啊,居然敢指挥我!”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后头。
后座二人占据了空间的一左一右,中间空得能塞大象。李想借车镜观察他们,觉得若不是车在行驶,两人巴不得挂外头去。
李想尝试暖场:“你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嘛,缘分,缘分。”
陆池凉飕飕道:“缘分个屁,接下来要么他打死我,要么就等着被我打死吧。”
郁远将指关节凹得咔咔响:“我不会打死你的,没必要,检讨都写不明白的笨蛋自有天收。”
“……”
车内寒意阵阵,李想不禁踩深了油门。一到陆家,少年便冲下车,风风火火地跑向别墅。
郁远脚还没沾地,就听一声炸雷般的砰,陆池狠狠摔门,仿佛反叛的号角长鸣。
这未来的日子可咋过啊?他仰天长叹,墨色天幕上,两颗极亮的星星忽闪着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