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确实能转移注意力,郁远的整个下午一边工作,一边忍不住地暴食,巧克力棒基本没离嘴,直至下班才感到有些恶心,摸了摸发胀的肚子,对自己深感无语。
吃多了,都怪陆池。
他不着急着下班,并非没完成工作,只是现在出去肯定会撞上陆池。和最后离开的同事告别后,办公室终于只剩下了他。
郁远不得不承认自己因为昨晚的梦在躲陆池。先是比鸡打鸣还早地到了公司,而后又借部门聚餐逃过一劫,即便没有聚餐,他也会拉着胡毅去外面开小灶。现在下班了,他又在办公室磨磨蹭蹭,只希望自己傻了吧唧地做了这么多,陆池就识趣点,这些天别来找他。
郁远坐在旋转办公椅上转圈圈,估摸着陆池肯定走了,才两腿一伸,嘿咻一声跳起来。
公司园区空荡荡,跟倒闭了一样萧瑟,一路上他没遇到什么人。
身边没有了吵吵闹闹的青年,郁远的步伐前所未有的轻快,脸上不自知地升起了逃脱成功的得逞之笑。
“嘿。”
“哇啊啊啊!!”
他像瞟见黄瓜的猫,蹭一下飞出老远。
黄瓜,不,是陆池,俊美洒脱的青年正单手插兜,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哑巴吗?!!”失态的郁远羞恼万分,“你就不会发出点声音吗?!”
“我发出了呀,我老远就在叫你了,是哥你似乎很高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注意到我哎……”陆池委屈道,“你在高兴什么?”
老远就在叫我了?那我怎么会没听到?郁远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甚至思考起要不要找程恒测测听力。
陆池一脸愉悦地欣赏着郁远的沉思。他可没老远就叫哥,只是随口扯了个谎,可郁远太老实了,又或者说,太相信自己了,即便质疑自己都没有怀疑他。他哥向来如此……所以才会在当年给足了他可乘之机。
“你还没回答我呢,哥,你在高兴什么呀?”
郁远回神:“呵,现在不高兴了。快活日子自你出现这刻,就到头喽。”
他阴沉着脸,自顾自地往前走。陆池忙在后头追,他腿长,步子也大,几步就追上了人。
“哥你在练竞走吗?”
“怎么不说话?我吓到你,你生气了?对不起啦……”
“哥——”
陆池的三句话,三种语气,娇俏,求软,撒娇,变换自如,淋漓尽致。郁远觉得他不该当特调员,应该去演戏,毕竟只有人类看脸,深魔可不管你长什么样儿。
陆池像见了花蜜一样的蜜蜂直嗡嗡,郁远感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小鬼就要蛰上来了。
他不快道:“你怎么这么晚还在?”
“我加了下班,本来还以为哥早走了呢,”陆池挤着笑,“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哎。这班加的真幸运啊,是吧,哥?”
幸运?才怪。陆池在心底反驳。其实还没到下班点,他就在楼下蹲守了,只为问郁远为什么要躲他。结果他远远看见了郁远脸上畅快的笑意,心间泛起了酸水。
哥好像很开心啊……是工作很顺利吗?还是因为其他人?陆池思绪万千,他只想郁远的所有情绪都为他起伏,但现在也只能想想。
“加班?”郁远暗骂我呸。特调员晚上才干活,白天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加个鬼班啊?!
他的表情更加阴郁,忽然,眼前一晃。
陆池拎着一个挂件:“别生气了,送你这个。”
“我没生气!”郁远极力否认,而后观察起眼前的物什,“这什么?”
他接过翻看,心一下就砸到了脚。这是一个亚克力挂件,透明的夹层内是一张纸片,上面画着可爱的简笔猫头鹰。
郁远:“……”
陆池没察觉到他面色异常,神采奕奕地解释着:“这是我偶像的签名哦,我把它做成了挂件,这样就可以随身带着了,会有好运!”
“看,偶像给我签了两份,是不一样的图案!他好有心啊,他人真好!这一份送给你,另一份我已经挂上了。”他特意将包侧的同款挂件展示出来,上面也是猫头鹰,只不过这头鹰丑得惊人。
人很好很有心的郁远:“……”
啊,毁灭吧。
谁能告诉他,为何他签的名又兜回来了?
等一下!郁远陡然石化般呆住。当时……陆池说的是送朋友吧?然后他随口调侃说像送对象,陆池没有否认……
郁远:“……”
那倒霉对象原来是我自己啊?
我是你个锤子的对象啊!
挂件乍然成了烫手山芋,郁远瞥见陆池注视自己的目光,充满亮晶晶的期盼,如同燃着的蜡烛。
他本能地不想见那烛火熄灭,勉强表现得开心道:“谢谢啊……我很喜欢。”
“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陆池见他收下,高兴地说。
郁远握紧了挂件:“先说好,我可没有回礼啊。”
“我俩谁跟谁啊哥,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陆池边说边从包里取出本子,“如果真想回礼的话,哥就也给我签个名吧。”
“这算什么?那你不是血亏,我的签名和你偶像的名儿怎么能相提并论?”郁远内心呵呵,都是我。
“哥也是我的偶像。”
“哟,花言巧语。”但郁远确实爱听花言巧语,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被另一个男人崇拜。
本子还是昨天的本子,笔也是熟悉的笔,郁远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他翻开一页,签下了自己的真名,又在下方写下了小小的“祝好运”。陆池见到他多写了几个字,就像走路上捡了个瓶盖,发现是再来一瓶后拿去兑,兑的那瓶又中了全球游大奖一样惊喜万分。
插曲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他和陆池正常聊天,却不愿意人靠得太近,毕竟这小鬼还想和他搞对象……
“哥,好奇怪,你不问我的偶像是谁吗?”陆池的智商短暂上线,寻思着,“就好像你早就知道一样……?”
郁远背冒冷汗,嘴角抽抽:“啊那你偶像是谁。”
陆池狡黠一笑:“秘密~等我亲身多了解他一些后,我再慢慢给你介绍!”
“……”
怎么个亲身了解法?郁远捂着马甲好害怕。
耳边忽然扬起了发动机的呼啸声,郁远侧目,一辆摩托掀着尘土快速驶来。车离他还有段距离,时间足够躲开。
他正准备避让,腹部猛然一紧,整个人被用力后揽,撞在了坚实而温热的身体上,摩托车飞驰而过。
陆池紧张地捞着他,真诚祝福着远去的车:“靠!我祝你出事!哥你没事吧?你走路不要发呆啊……”
“我没发呆!放手咳……”郁远吃了太多零食,现在又被压肚子。日,他要吐了。
陆池忧心忡忡,伸手帮忙揉一揉:“哥……你难道年纪轻轻就身体不行了吗?”
郁远拍掉他的爪子,挥挥拳头:“你想身体力行地感受我的身体情况吗?”
陆池怕挨打,不说话了,默默回味对方肚子的触感。
“哥,你有腹肌啊?”他的手虚虚抓握,像托着一坨白面团。
“你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有腹肌?你瞧不起谁?”
“哈哈哈……我以为你现在天天坐办公室,肚子会变软软的,没想到很有料嘛……嗷!”
陆池终于挨了打,两人身体接触,距离极近。他皮糙肉厚,乐呵呵地任郁远拧红了胳膊。
突然,他乐不出来了。
“什么味道……”
“什么?”
郁远反应不及,被陆池一脸严峻地按住了肩。
“搞什么?!”
“哥,别动。”
“……”
危险。
压迫性的粗暴力道令郁远警报大作,神经震怵得突突直跳。这是他时隔多年见到陆池后,第一次见其显露强势的姿态,如阴潮的稻草被残喘火星点燃,迸发出了灼人的疯狂热度。
这时,他才深切意识到陆池似乎没有变,小鬼依然强势与霸道,而不是现在伪装的温顺家宠。
暖黄色的夕光倾泻于他们身上,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在尽头暧昧交融。陆池的神情晦暗,眼底积攒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厚重情绪。
他强忍霎起的阴暗占有欲,凑到了郁远颈侧。
强硬的侵略气息不断拨弄着郁远紧绷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推拒陆池,却换来了更固执的压制。陆池的手按着他的后颈,防止他逃脱,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腺体,勾起了一阵颤栗。
疯了,这该死的小鬼是真有病!
陆池的呼吸喷洒在脖间,再近一点,嘴唇就会覆上皮肤。郁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要动真格时,听见了陆池低哑而颤抖声音。
“哥,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信息素?”
“……啥?”
“信息素,你身上有Alpha的信息素,”陆池难以置信地直视他,如被再次丢弃的流浪狗,小心翼翼着试问,“哥,你有伴侣了?”
都什么跟什么?他哪来的伴侣?还有什么狗屁的Alpha信息素……等等,难道——
鬼鸮时的味儿没散完吗?!
陆池死死抓着他的肩,面目阴沉可怖,令郁远一时忘记了疼痛。
“哥,虽然这气味几不可闻,但我的鼻子很灵,你骗不了我……这不是人工的劣质信息素。留下气味的人……对你有很强的占有欲,他的气息留在了你的身体里。”
“到底怎么回事,如实告诉我好吗?哥,求你了……”
郁远一时语塞。
谁有占有欲?谁占有谁?
天杀的,我占有了我自己?这不屁话吗?!
沉默在二人间蔓延,陆池昳丽夺目的脸缓缓失去了光彩,他虚弱地惨然一笑,仿佛下一秒唇角就会流下饮用鸩酒后的血。
哈哈……太荒谬了,他哥怎么会跟队长扯上关系呢?队长的信息素太过独特,他死都不会忘记。但他在哪儿闻到队长的信息素都可以,唯独不想在郁远身上闻到。这根本不是擦肩而过,或者正常交流时留下的气息,而是二人亲密纠缠后的痕迹。
而郁远大脑过载,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真的会想笑,可他又不能笑。
他压着扭曲的嘴角,艰难忍笑的表情落在陆池眼中,却像坐实了他在难堪地回避事实。
陆池动了动唇,他只想听郁远亲口说出答案,一开口,便是淬毒般的声音:“哥,你跟说实话,你有对象了,是吗?”
“我……”
停。
郁远吞下解释的话,一则计划轰然成型。
现在不正是一个拒绝小鬼的大好时机吗?
陆池可不好骗,与其解释得含糊其辞,不如他承认下这莫须有的恋情。如此一来,陆池说不定就会放弃追他了!就算不放弃,自己后续也有充分理由拒绝追求,小鬼迟早也会打消念头。
郁远豁然开朗。
没错,让鬼鸮成为陆池的情敌!
他凝视着陆池,神色逐渐平静,隐含歉意。
陆池的表情刹那空白,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瞳孔颤抖。他似乎难以接受结果,如落水者死死扒着唯一的浮板,紧抓着郁远胳膊不放。
“哥……”
郁远听得心有不忍,思考一时拍板的决定是否正确。
是正确的吧。决断之际,他不自觉地咬破了舌尖,血味刺激着大脑,逼迫他做出了决定。
陆池不能和他有过多牵扯,不止陆池,任何人都是如此。
在外国执行任务时,他就差点被人偷袭。暗杀者被同事们包围后,毅然选择了自尽,其背后的组织无处可考。同时,他最近也接到了风声,有针对监管者的组织正悄然行动。至少在这些反动势力被抓到前,他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仅如此,冬城事件为他带来的创伤仍贯彻至今。于外人看来,他已重新振作,引领九区蒸蒸日上,却无人窥见他腐朽的内里。痛苦的记忆在时间流逝中只是蒙了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吹散浮尘,将他引回业火地狱。
这般一塌糊涂的他,无法给予任何人所谓的爱,所谓的正向情感。败落的土壤已无法育出繁花,而陆池的未来光明璀璨,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光,与自己沉沦。
郁远深深谛视着陆池,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若审判长法槌落下的声音,宣判着两个人的死刑。
“我很抱歉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是的,我正在跟这个信息素的主人谈恋爱。”
陆池骤然面白如雪,双眼的光彻底熄灭。
郁远一时心悸,他见陆池被抽走灵魂似的低下了头,抓住自己的手又一用力,才不舍地慢慢松开。可手落下后没一秒,又猛地抬了回来,轻轻揪住了他的袖口。
“陆……池?”
陆池的肩膀微微耸动,呼吸渐乱。郁远注意到地上溅开了深色的水渍,慌乱捧住了陆池的脸,强迫人抬头。
“拜托,别看我……哥。”
陆池花一样艳丽的脸狼狈地爬满了泪痕,他试图在郁远面前努力微笑,维持对结果不在意的轻快模样,眼泪却十分诚实,珠子一样接二连三地往下坠。
郁远:“……”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