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鬼?陆池……陆池?搞什么……你哭什么啊?”
郁远手足无措地摸出纸巾给陆池擦眼泪,紧张观望起周围有没有人。一张纸巾不堪重负,很快湿透,拧成了皱巴的一小团。
陆池吸着鼻子:“我被你始乱终弃了……”
郁远:“……”
先不论这么用对不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根本就没有开始?!
“我喜欢你……郁远。”
陆池说得赤诚而谨慎,生怕被忽视。告白混在湿漉漉的眼泪间,像拨开雨幕捧来的一把火。
郁远略微一怔,轻声愧疚道:“我、我知道,抱歉。”
“你不用道歉,不是哥的错……是我没有把握好,”陆池的眼泪砸在他手上,烫似锅中溅出的油,“我以为你没有伴侣,还打算温水煮青蛙……我真傻……”
“啊对了,哥……恭喜你有了可以携手的人,”陆池凄然一笑,仿佛狗血剧中遗憾退场的男二,他哀戚地捂着脸念念叨叨,“可恶,说不定那个人就在公司里,甚至有可能你们在我眼皮底下眉来眼去过,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郁远傻眼得说不出话。
温水煮你个头啊煮?!原来这段时间颇有分寸的交际都是在煮他?!
他感觉自己现在要是动手,能让小鬼哭得更惨点。
陆池的眼眶兜着泪,水雾朦胧,眼一眨,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渗出,顺着脸颊怆然滑下。他眼下的痣被润得晶莹,像人鱼哭泣时留下的珍珠。
啊哭起来真该死的好看。郁远无端熄火了。
“哥……我喜欢你,我肯定比那个人还要喜欢你。你非他不可吗?”
“……嗯。”
“我有什么不好,我不好看吗?”
“还行。”
“……”
这俩字显然击垮了陆池的骄傲,他哭声一滞,眼泪更大颗地往下坠,整个人像沾了过多晨露,摇摇欲坠的花。
“不说我了,谈谈你那狗……个人吧。哥,你很了解他了吗?”
“应该比你了解吧。”
“不……”陆池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知道的郁远:“……”
半包纸巾淹没在陆池的泪水中,郁远一言不发陪他坐在小花坛上,不时用手拍拍背帮忙顺气。
陆池语无伦次着抽嗒,柔软中带着幽怨道。
“哥,你有人了,那我怎么办?”
他近乎哀求地说:“以前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上头,好,那我就让你不再这么认为。我现在独当一面了,有稳定的工作,财力和生活都没有了问题,我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能在和你重逢的那刻再将我的喜欢告诉你,或许把这些因素排除了,你就会接受我的心意。”
“可是你不等我。”
“你已经丢过我一次了,这是第二次,哥,”陆池定定道,眼间滋生着隐晦,“当时我很难受,想过不要喜欢你了,想试着恨你,但我没成功。即使我给你发消息你向来不回,我光看着你的名字就动摇了。”
郁远的心重重地砸了下来,又悠悠提起,再砸下来。陆池的话如一阵风席卷过他,卷走周遭所有的声音,挟走了他视野中除陆池外的所有景色。
他张了张嘴,默默仰起了头,余晖烧得眼睛火辣辣的发涩。
“所以你的人生是围着我在转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池顿然慌乱了,“我给哥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吗?对不起。”
他嘴上求软,却阴暗观察着郁远的表情,满足地将他哥脸上掠过的愧疚吃进心里。他哥太善良了,可他又太混蛋。他就是要抓住郁远因善良而产生的愧疚,成为他哥心里的刺。
果然,郁远说:“不要道歉,你的喜欢是很宝贵的事物,只是我不能接受,我跟那个人……更合适。”
我适合自己跟自己一起烂掉。郁远兀自在心底叹气,半哄半调笑:“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威胁我……对象跟我分手?”
“我是那种人吗?哥,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陆池嘟囔着揉起眼睛,郁远赶忙让他别搓了,睫毛要秃了。
制止完秃毛危机,郁远忽然想起一件事:“陆池,我有对象的事是秘密,你是唯一发现的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陆池的红唇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哥,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是……”
“……哥,我帮你保守秘密,也该得到相应的好处吧?”
郁远没想到陆池这会儿成了精明的商人,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震惊之余,他没发现陆池哭得朦胧的眼底划过狡黠。
“行啊,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好处?”
“不管怎样,我都还是你的弟、弟,你不能再躲我,”陆池恨恨着磨牙,“在你和他分、手、前,我不会做对你,和对他任何出格的举动。”
条件还算正常,郁远含糊妥协。至于什么狗屁的分手前,他一直不分手不就好了,他跟自己谈有啥分手的,他总不可能不爱自己吧。
陆池得到承诺,灿然一笑,若不是他眼角还挂着在夕阳下晶亮的泪,郁远都觉得他方才的大哭是假的。
陆池:“还有——”
“等下!还有?你要的好处太多了。”郁远瞪了一眼,思考起这笔买卖是否还合算。
“上一句并不是我要的好处,是协议啊,”陆池辩解,“你不能躲我,我也会收起心思,这很公平吧!”
郁远一想也是,可又莫名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他正想和陆池辩论辩论,却见小鬼的眼泪大坝隐要决堤,赶忙收口:“行吧行吧,那你真、正要的好处是什么。”
陆池一咬牙:“带我去你家!”
“你要和我住?不行!”
“不是哦,只是想去看看。我是弟弟,自然想关心哥哥的生活呀,就现在吧。”
“换一个。”
“看看……都不行吗?”陆池泫然欲泣,又捂起脸,身体宛如融化的雪松微微颤抖,雪水淅淅沥沥越过指缝,“好吧……既然哥这么抗拒,我不会强求了,呜……”
“也不是不行,只是……”
雪松陆池又用力一吸鼻子。
郁远:“……就这次。”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今天就稍微迁就一下小鬼吧,嗯,仅限今日……郁远为自己松口的行为找补。而且,家里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他就不信陆池那狗鼻子还能从屋里闻出他就是鬼鸮来。
“谢谢哥!哥你最好了!”陆池破涕为笑,掩藏手后的唇角上扬。
钱飞说的对,人有时候就是要逼自己一把,哭罢了,也不是做不到。
郁远起身拍拍裤子:“走吧。”
然而陆池仍坐着,毫无动作。
“又怎么了?”郁远直翻白眼。
“我……”陆池难为情地扭捏道,“我腿压麻了。”
“……”
服了。
郁远生怕自己一口气没接上来而与世长辞,忍无可忍地伸出了手。好在陆池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露齿一笑,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我靠重死了,这几年吃什么了你,”郁远拔蘑菇似的把人拽起,“能走不我的大爷?”
“还是有点麻……哥你牵着我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
郁远本要说他矫情,想甩手走人,可见不远处的阿姨正和保安边嗑瓜子,边关注迟迟未走的他俩,心一慌,牵着一大只陆池就往外逃。
陆池被拽得踉跄,可怜兮兮地说哥你走慢点……可郁远大步流星,鸟都不鸟,过了会儿还狠狠道腿不好就截了,早点按俩轮子过活。
陆池小声嘤咛,眼下却无悲伤或委屈,只涌动着得逞的笑意与野兽般的执拗。他紧握着郁远的手,贪婪汲取温暖的体温,如垂死的病人将药液不管不顾地注入血管。
陆池阴森森地凝视着郁远的背,视线舔上了隐蔽的腺体。兴奋、食欲和爱意在他眼里混沌地拧作一团,最后糅成了决绝的暗光。
他哥是一根紧绷的皮筋,犟得很,硬要施力就会崩断。他本不是有耐心的猎手,但在思念的日子里,他学会了等待,他会一点点渗透郁远的生活,直到对方为自己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房。
即便现在出现了意外,他敬佩的队长突然成了情敌,他也毫不畏惧。
除他以外,不管是谁……都不能拥有郁远。
就算是鬼鸮,也不可以。
郁远的家和公司有段距离,平日往返坐公交。可今天多了个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哭包,怕引人注目,干脆叫了出租车。
谁料即使选择了出租,也引起了唯一外人,司机大叔的关注。大叔十分健谈,先是好奇两人亲密中又掺了点儿生硬的气氛,得知是兄弟后,才放心打开了话匣子。
他问陆池怎么哭肿了眼,是失恋了吗?而郁远这会儿听不得情啊爱啊的字眼儿,在陆池还没开口前即答,这小鬼被炒鱿鱼了。
陆池目瞪口呆,他哥真的很扯淡。
大叔当了真,把恋爱讲座一关,转而为陆池开启了人生的哲理课堂,什么一时被开了也不要气馁呀,此处不留你自有留你处嘛的鸡汤频出,热心地唠了一路。陆池听得眼冒金星,还得连声扯着笑附和您说得对。郁远将头扭向车窗外偷笑,可他笑得还是太明显,惹得陆池怨念地狂甩眼刀。
行至半路,天空骤然黑了脸,悠哉游动的火烧云被黑暗吞没,豆大的雨滴砸在车上,砰砰直响。等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雨水已经团结汇成了一股,将世界笼在连绵的雨幕中。小区内路最近维修,开不进去,大叔只能遗憾地将两人有遮挡的地方放下。
“怎么说,小瘸子?”郁远活动脚腕,鞋尖在地上点了几下。
“我准备好了。”陆池抹了下鼻尖,脱下外套往郁远头上一盖,自己则顶着背包,蓄势待发。
外套的热度驱走了雨水的寒意,郁远抓着外套,吸了口气。
“跑!!”
他们冲进雨幕,顷刻被浇透,期间瞄到对方的狼狈样儿,止不住互相嘲笑起来。陆池见两人都已湿得无法挽回了,干脆闹腾地踩起积水,郁远的裤子顿时深了一片。
“我擦……”堂堂监管者大人哪能忍受这种低级挑衅,把吸了水的外套甩了半圈。
“你耍无赖!那是我的外套,不能用来攻击我!”
“到我手里就是我的!”郁远猖狂得像反派,把陆池追得哇哇叫。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抵达终点,惨如湖底爬出来的水鬼。陆池似落水狗上岸般甩了甩头,郁远嫌弃地将他哭剩的半包纸丢了过去。
二人进入电梯,陆池偷摸记下了郁远住在几楼。
郁远盯着手机,淡淡道:“待会红暴加超级台风。”
“哦哦。”
“今晚住我家。”
陆池:“……”
电梯门开,郁远刚出去,就听到尖锐的滑倒声。
陆池滑稽地撑着扶手,瞪大的眼睛闪烁着惊异的光。
“脚麻……脚滑了。”
郁远气笑了:“明天就给你买轮椅。”
陆池跟上他,久久未回神。感谢老天爷……没想到还蹭了一晚?!
一进门,陆池就兴奋张望,然而,心很快就凉了下来。
房子不大,干净得有些空旷,像掏了个洞的光滑大理石。陆池不免撇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当然影响心情啊。
“我去放热水,你先洗澡,衣服就……暂时先穿我的。啧,还不知道有没有你的码。”郁远安排完,打开了暖气。
陆池踩掉鞋,留意到了鞋柜上的相框。硬朗的男人笑眯眯地搂着清秀的少年,而少年似乎不领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臭屁气质,隐藏在底下的手却亲昵拽着男人的衣角,布料拉得绷直。
陆池一眼认出这是少年期的郁远,手作拳,塞在嘴前狠咬一口才没激动地喊出来。
小时候的哥!原来他哥也有这么讨人嫌的时候……讨人嫌也这么可爱。陆池痴笑着,乐出的大牙快飞上了天。待会他一定要问问哥能不能拍照……不能就哭到能。毕竟刚刚哭一下就被郁远带回了家,他都不敢想下回再哭能从他哥那儿得到什么甜头了。
他早就该合理利用泪腺了。
他对照片爱不释手,过了会儿,才觉得里头的男人有点眼熟。
大众脸的原因吧?他搜罗完记忆,确认自己对此人确实毫无印象。
陆池好不容易才放下照片,走进客厅东瞧西看,一会儿觉得这边架子上能摆瓶花,一会儿又认为那边墙上可以挂点画儿,看到沙发上凌乱的毛毯,忍不住过去拿在了手里。
毛毯松软,他几乎能想象到盖上后往沙发一窝会有多惬意,郁远平常会这样吗?他想抱着那样暖乎乎……毛绒绒的哥哥……
“内裤我给你拆了包新的……你干啥呢?”
郁远忽然从房间探头,困惑地盯着和地上毛毯大眼瞪小眼的陆池。
“哈哈哈……你毯子掉了,我正帮你捡起来,”陆池干笑,“我都可以的。”
这小鬼怎么一天天鬼迷日眼的。郁远纳闷地歪了下头,缩回了房间。
“……”陆池心有余悸地捡起毯子,也顺便捡起了自己吓掉的嗓子眼,敬重地将毯子叠得四四方方,放回了原位。
郁远放完水,把在他家旅游的人拎进了浴室,如操心的家长般告诉陆池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
“洗完后衣服丢那里,我待会一起洗然后烘干,你明天还能穿着走。”
“知道了,你好婆妈啊哥。”陆池话音刚落,门砰然甩闭,差点撞垮他英俊的鼻梁。
还想问要不要一起洗呢……但他也只能想想,若真问了,大概就要去外面喝台风拌雨水了。
听到浴室内的水声后,郁远终于松了口气,他赶忙巡视屋子,将一切可疑事物收起来。
巡到玄关时,他绝望地一拍额头。
该死,相片没收!陆池看到了吗?
他左右为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要是不收,陆池看见了会问。若是收了,陆池刚刚看到了,出来发现相片没了又问起咋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郁远选择摆烂,去厨房捣腾起了晚饭。没一会儿,陆池洗好了,郁远便让他看着火,换自己去洗。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餐桌上摆着几盘菜,色泽亮丽,热气在灯光下显得模糊而温馨。
“你会做饭?”
“别小看我。”陆池在雾气后自信一抬下巴。
郁远怀疑地夹起片鸡蛋塞入嘴中。
“……”
“怎样,是不是好吃到说不出话?”
郁远又沉默地夹起片鸡蛋,飞快怼进了陆池嘴里,还捂着人的嘴不让吐掉。
这回轮到陆池沉默了。
别说再抬下巴,嘴角都抬不起来了。
“是能让人说不出话,都把人吃死了……”郁远挑挑剩下的鸡蛋,这才发现他们吃的那两口竟还算正常。不少混在底下的蛋一半焦得发黑,一半生得流黄,一口锅愣是让陆池炒出了两种风景。
郁远:“卧槽你人才啊。”
陆池红着脸辩解:“我只是换了个环境紧张了!我平时不这样儿的!”
“你跟母鸡解释去吧。”
秉承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两人对蛋扫雷似的挑挑拣拣,将能吃的部分消灭了。解决完蛋,郁远的筷子又停在了其他颜色鲜亮的菜上方,一时不敢动作。
这些菜漂亮得像毒蘑菇,会不会有毒啊,就跟陆池一样……他挣扎了几秒,才闭眼闷了一口。
嗯?意外地还行。
郁远:“所以你只是对蛋有意见?”
陆池:“炒鸡蛋是第一个出锅的,都说是我太紧张了。后面出来的其他菜是不是都还挺好!是吧是吧?”
这桌菜算陆池辛苦张罗出来的,郁远并不吝啬赞美:“还不错。”
吃得差不多时,陆池忽问。
“哥,玄关照片里男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