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天杀的。
他这一来陆家就和人儿子结了大梁子，咋办呢？
郁远闷闷不乐地枕在床上，一房间行李仍未收拾。眼见窗外天际泛白，他烦恼更甚，手一挥，白线灵活打开了行李箱，挑起衣物叠入衣柜。
简单洗漱后，他警惕地下了楼。
“你做贼啊。”
“……”
郁远站在楼梯转角，低头就能瞅见下方一脸敌意的少年。陆池刮了他一眼，接着吃早餐，艳红的头发一晃一晃。
他坦荡入座，在厨房叮叮当当的王妈见他来了，热情招呼，丝毫未察觉两人气氛紧张。
郁远尝试修复岌岌可危的假兄弟关系：“嗯……小陆，早啊。”
“哼。”
修个屁。
郁远眉头一跳：“我记得你是高中生，不上学吗？”
陆池一副见着公鸡下蛋的表情，倨傲道：“今天周六。”
郁远：“哦……哈哈哈。”
什么兄弟关系还是毁灭吧。
陆何宁只说保他儿子手脚齐全，至于陪伴啊打好关系啥的，那是支线，爱做不做。郁远咬了口皮薄馅多的包子，眼睛一亮，跟王妈打好关系才对啊！
用过早餐，他贴心地帮王妈收拾碗筷。后者直呼你是客人啊，怎么能搭手呢？郁远便小嘴抹蜜似道，我不是你昨天认的干儿子吗？怎么又成客人啦。
一席甜言蜜语哄得妇女笑逐颜开，只得答应，又问他想吃什么，王妈的手艺包你喜欢。
陆池在沙发叭叭按游戏机，心思却一直挂在厨房两人身上，一听最宠自己的王妈似要倒戈，赶忙喊：“王妈！我晚上想吃酱排骨！”
“你不是天天都吃酱排骨吗？过些天再吃吧，小郁刚来，饮食可能不太习惯，这几天做点他爱吃的怎样？小陆最乖啦，王妈过两天再给你补大餐。”
陆池：“……”卧槽。
他不可置信地瞪视郁远，游戏机同时传出了Gameover的鄙视音效。郁远有所感知，侧头同愤怒的陆池对视。他讨王妈欢喜的乖顺模样缓缓变化，眼角下弯，唇角飞扬，成了一只洋洋得意的坏狐狸。
陆池气得一个鲤鱼打挺，甩开游戏机蹬蹬上了楼，没过几秒，又气急败坏冲回来，重新拿上被迁怒的游戏机，咚咚返回。
小屁孩，气死你。郁远得意不已，被王妈叫了声，又换回了乖巧的笑容。反正他现在算和陆池闹完蛋了，干脆让蛋更稀碎些。
帮完忙，郁远出门忙起了任务。他检视了一圈十三区的防御装置，蜂鸟般在高楼上空敏捷穿梭，东奔西走了一天，才披着日晖回家。
王妈果然大显身手，晚饭似满汉全席铺了一桌，菜色黄金般油光发亮，香味在屋内攒动，浓厚得直冲天灵盖。郁远迫不及待地动筷时，面前忽多了碗汤。
“王妈做的汤，叫我拿给你。”陆池没好气道。放完就坐在了离他远远的斜对角，浑身散发莫挨老子的气息。
郁远顺口道谢，端起喝下，没发现佯装扒饭的陆池一个劲地偷瞄他，邪恶的笑意越发夸张。
“草！！”
郁远抓来纸巾把汤喷在上面，但毫无防备地闷下的一大口汤还是有不少流进了喉咙，嘴里充斥咸苦，还混着不少藏在汤渣中的未溶解颗粒，一嚼就嘎吱嘎吱响。
陆池哈哈大笑，几乎要连人带椅地倒下：“我做的汤好喝吧，便宜你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
郁远冷笑着起身，端起汤扑向陆池：“你也喝啊，便宜你了，这可是我第一喂人喝汤！”
“王妈救命！救命啊！！”
“怎么了怎么了？”
王妈用围裙擦着手出来，发现陆池的脸上糊着纸巾，正唔唔叫。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喝汤都呛到，我帮你擦擦，”郁远焦急地拍他的后背，“没事儿王妈，小陆喝呛了。”
“小陆啊，你的急脾气得改改了。”王妈回了厨房。
陆池挣脱郁远的压制，脸色难看地吐舌头，嘴边还挂着汤汁。
郁远嗤道：“笑啊？怎么不笑了，是生来不爱笑吗？”
陆池比出国际友好手势：“你——”
“我什么？”郁远一拍他脑门，笑呵呵地将那根中指拗下去。
陆池瞬怂：“你饿了吧快吃饭吧……”
晚饭暗潮涌动地结束了。
深夜，虫鸣聒噪，月明星稀。郁远喝下了饭后的第五杯水，仍感舌根和喉咙发苦。他一边暗骂一定要小鬼好看，一边换上了制服，戴好面具，跳窗离开了别墅。
今晚他要先和十三区的人员打个招呼。虽然他过分年轻，但按资历和能力，算是这边的天降领导。
不出所料，这儿也有不服他的人。郁远到了基地还没认清人，就遭到了挑衅。他吞着嘴里发苦的口水，不耐烦地勾勾手指让这帮菜鸟一起上，随即以强横得以至于野蛮的实力，将所有不爽他的人都揍了个遍。次日，十三区传出来了个Alpha大杀神的消息。
他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了，生活则因陆池而草木皆兵。任何经陆池到他手上的东西，他都得先验验有没有加料。常言道，男人没有隔夜仇，但这话放陆池身上，他就觉得纯属放屁，要么就是他俩中有个人不带把。
白天他“上大学”，陆池上高中，两人只晚上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就这点儿打照面的时间，也多半在阴阳怪气拌嘴的硝烟里度过。
眨眼半个月溜过，某天郁远瞥见陆池躺在沙发上蔫蔫地翻漫画，竟没在打游戏，随口问道：“你游戏机呢？”
“关你屁事，”陆池正烦，“坏了。”
“哦，机子呢？”
“干嘛，你会修啊。”
“不会，但能给它办个葬礼。”
陆池坏了游戏机，又被郁远落井下石，气得一蹬腿：“行啊，你给它办。在杂物间！你和它一起埋了吧！”
他翻身继续看漫画，蜷得像一条半死不活的毛毛虫。
没一会儿，他听见郁远又回来了，正想骂这货别在家里跟老鼠似的逛来逛去，屁股忽然一痛。
他一抓，是游戏机。
郁远：“葬礼办一半它复活了。”
陆池将信将疑地启动了机子，游戏音效欢快跳出，彰显生机。
“……你怎么修的？”
“秘密。”郁远伸了个懒腰。修个机子有啥难，他还会拆弹呢。
陆池一咬牙：“喂——”
“干什么，”郁远侧身，“要跟我说谢谢？”
陆池当然不会道谢，只是咬牙切齿道：“要不要打几把。”
郁远一愣，脱口：“行啊。”
气氛瞬时诡异，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在回神后双双纳闷。
我干嘛邀请他？陆池边想边找出另一台游戏机，两台机子和电视一连，就能玩双人游戏了。
我为什么答应他？我这想拒绝的脑子怎么就没跟上嘴呢？郁远接过游戏机，崭新崭新，一看就没用过。
“你没和别人一起玩过吗？”
“关你屁事。”陆池随便选了个双人闯关游戏。
“难道你没朋友？”
“谁没朋友了！”陆池一点即燃，随后竟陷入了难堪，小声嘀咕，“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看嘛，你看我连游戏机都会修，指不定就懂呢？”郁远盯着屏幕，操控角色把陆池的小人踩到了坑里，心底巴适了。
陆池骂了声，思虑几秒，才闭着眼破罐子破摔地喊：“其实，跟我在一块儿会倒霉！”
郁远：“……”
陆池听郁远久久没接话，懊恼地握着拳，耳根迅速滚烫，热度一路烧到了头顶。
他就知道说出来没人信！而且他怎么能对这个混蛋说呢？肯定要被嘲笑了。
“算了，”陆池自暴自弃道，“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是瞎说的……”
“那个倒霉是指……生病晕倒之类的吗？”
陆池一顿，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被高级深魔标记了啊，你没事是觉醒了，精神力能抗。身边其他普通人沾多了，就会生病或突发昏厥。
“你信这天方夜谭？”陆池不可置信。
“呃……为什么不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郁远淡然道，不好明说其实咱家外头就天天有深魔在绕圈跑。
陆池的心思彻底脱离了游戏：“正常人不应该觉得这是迷信吗？我跟我朋友说的时候，他们都笑我是不是要写小说。不过你确实不正常，哪有你这么两面三刀的人……”
“信不信我给你两刀，”郁远嘴角一抽，不打算跟小孩计较，“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陆池从没和人彻底坦白过这份秘密，所有人都觉得他在说笑。可面前的讨厌家伙不仅没笑话他，还煞有其事地询问具体情况。
似乎是真想帮他。
陆池抿了抿唇：“也就半年多吧。我自己推出了和我接触多久就会倒霉的时长，然后控制着和其他人的距离，所以还算过得去。”
郁远蹙眉：“怎么不和陆何……陆叔叔说。”
“和他说有什么用？”陆池蓦然讽笑，“他会信吗？而且他可是大、忙、人，我妈……他都没出现。”
“……”父子关系属实过于焦灼了。
郁远没爹没妈，忍不住多管闲事：“你爸其实很关心你。”
“你知道什么就给他说好话？哦，怪不得我跟他说让你走，他还一直不乐意，原来你是他的眼线啊？”陆池尖锐如刺猬，口不择言，浑身散发敌意。
“你想我搬走吗？”
怪不得他有天和陆何宁聊完，对方忽然问他和儿子相处的怎样，实在不适应的话，要不要换地方。他想起陆池身上的标记还没解决，离远了不好观察，便拒绝了，至少事情结束后再议。
他们确实不和，但日常除了不痛不痒的斗嘴，也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吧？甚至有时因为吵嘴吵得太白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那时候的氛围和谐得不行。
猜测是陆池想赶自己走后，郁远隔天郁闷的话都不敢多说，可小鬼仍我行我素地不停挑衅他，导致他憋了一肚子气，整个人蔫了不少。小鬼见他不回口，还贴脸问他是不是真老了啊，身体坏了，生病了……等下，陆池见他不太说话的那些天，确实问过他是不是生病了，还问了好几回。他以为小鬼是嘲笑他身体不好，便没多搭理。
郁远忽觉自己揪到了线头，心里一空。王妈和李想都不住这儿，陆池最不好把控接触距离的人只有他……
陆池还在喷火：“对啊！我当然想你搬走，我和你关系很好吗？！”
郁远：“不是因为不想让我倒霉，生病？”
陆池顿然止声，随即如被点燃的爆竹，模样红，声也大。
“……我、我巴不得你倒霉！”
“真伤心哎……”郁远故作哀伤，看穿小鬼麻花般拧巴的心思后，态度和缓了不少，“哎，多和我讲讲你的情况吧，其实我有……一个朋友，有过和你相似的问题。”
嗯，虚构之友。
“什么？有和我一样的人？他怎样了？”陆池像见到生机的绝症患者，抓住了他的袖子。
“过得好好的，”郁远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一辈子这样，我有方法。”
他这些天已经在为陆池削弱标记，除了人为抹消标记外，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消灭深魔的本体，可他一直未发现那怪的踪迹。
那深魔将陆池当作了储备粮，兴许是留到进阶时才前来完全享用。如今标记快被他清完了，它肯定会找回来，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动它的饭。
陆池激动道：“真的吗……你其他事可以骗我，这件事不行！”
“我不骗你。”
陆池望向面前人的双眼，清澈，透亮，仿佛两面毫无杂质的镜子，清晰照映着他的窘态。
“你看我和你共处一屋，不是没生病也没晕倒吗？”郁远补充。
陆池抠着手：“你前几天就无精打采的……”
“大学屁事多！我烦的，你也别信上了大学就轻松的屁话，哄高中生的。”
屁咧，十三区才狗事多，他得从头打磨这草台班子，糟心得很。虽然他没上过高中，还是个假大学生，但愣是给陆池唬住了。
郁远淡淡道：“我那朋友搞得我有抵抗力了，你不用担心我出事~”
“我没担心你！”
“嗯嗯嗯。”
“……”
电视机的俩游戏小人停在了终点线前，却无人动作。游戏音效俏皮激昂，催促他们争夺胜利。
“其实还有件事，”良久沉默后，陆池摇头道，“从初中起，我就开始不断地做噩梦，现在也有，但频率低了许多，而且我也做习惯了。这二者有关系吗？。”
郁远有些吃惊，从初中起？如果他没记错，陆池的妈妈是在小鬼初中时去世的，陆池极可能那会儿就被深魔趁虚而入了。深魔喜欢生命绝望的情绪，研究者猜测，那或许才是它们真正重要的力量来源。因此，梦境成了它们创造绝望的极佳舞台。被它们入梦的目标，轻则鬼压床，重则猝死。陆池能活至今天，全靠他强大的精神力和防御装置共同作用。
“半年前，噩梦就好像来到了现实，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了。我发现和我密切接触的人都会生病，晕倒……我害一个同学突然昏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好在没出大事。他醒来后没怪我，还说吓到我了真不好意思。”
“然后我转学了，就是现在这所学校。我把头发染了，这样新同学就认为我不好招惹，不敢靠近我。”陆池提到这方法，还有点沾沾自喜。
郁远无语地拧着嘴：“馊主意一筐筐的……你耳朵咋不再来俩窟窿，那样更像。”
陆池：“不行，我怕疼。”
“……”
“染发够吓同学就行了，哎对了，”陆池流露几分狂热，“我这红发是不是帅得飞起？像不像因为超能力导致形象变异的超人特征？”
郁远：“像菜市场的红色垃圾袋……垃圾袋还比你厉害，它有俩大窟窿。”
陆池：“……”
少年呼了口气，意外地没和他继续没营养的吵嘴，起身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