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老爷!老爷救我!”
整间戒堂如一块烧红的铁,散发出骇人的热度。火势如舌,肆意将这处屋堂舔舐殆尽。
“似乎有人在叫喊,是谁在里面?”江浸月匆匆赶到,一把拉过身边忙着救火的仆役。
“是、是二夫人与二公子啊!”那仆役手中拿着一只木盆,匆匆抹了把额上的汗,焦急道,“二公子被锁在戒堂里头,走水了还不出来,二夫人便冲进去救人。谁知火势起得太快,二夫人也被困住了!”
江浸月蹙眉:“这么久了,护院怎的没把人救出来?”
仆役苦着脸道:“护院试过多次,但二夫人与二公子被困在最里头,火势太盛,护院至多进到门檐处,便不敢再往里去了。”
被困在最里头?当真就如此凶险,宋姨娘进去许久,竟半步都无法往外走吗?江浸月心底念头纷杂,但火势滔天,没有时间再去思考。
她飞快四下打量,几步奔向一旁的回廊,将置景用的厚重锦布用力扯下,然后将布浸入蓄水缸中。
几息之后,待布浸饱了水,她正想捞出,却被一只手止住了动作。
“你要去救人?”梁择凤眸中映出一片炽烈火光。
江浸月甩开他的手简短答道:“是。”
梁择神情冷下来:“江时礼若是今晚死了,大理寺免不了要将江府调查个底朝天。江浸月,你为了逃避大理寺的调查,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我倒真是有些好奇,你如此费尽心思也要当这个江家二小姐,究竟是为何。”
“小侯爷在说什么,浸月听不明白。浸月只知道弟弟与姨娘正命悬一线,我身为江家儿女,自然要救。”
江浸月没空与他周旋,捞起湿布就往身上披,却又被拦下。
这回出现的是江崇。
江崇接过湿布披在自己身上,脚下步伐未停。
“这里还轮不到小辈逞能,我来。”
燃烧的屋房犹如狰狞巨兽,巨兽口中,一道狼狈的身影正艰难向外爬行。
“老爷……是老爷来了……老爷救我!”
火光中,宋姨娘面上一道焦黑的口子泛着血水,身上好几处都被烧伤,皮肉与衣裙粘连在一起,叫人望而心惊。
江时礼被她护在身下,一动不动,似乎失去了意识。
江崇心中一恸,顾不得周围之人的阻拦,闷头冲入火场。
众人在外头看得心惊胆战,好在江崇运气不错,没被不断掉落的碎物砸到,很快便来到与宋姨娘一步之遥处。
两人之间隔着一根斜斜倒下的木柱,宋姨娘伏在地上,将一只手透过木柱底下半人高的缝隙伸向江崇。
江崇的发冠上已经窜起了火星子,他顾不得扑灭,忙伸过一只手去握住宋姨娘。可无论他如何使力,仍拖不动两个人的重量。
宋姨娘奄奄一息,口中不断低喃着:“老爷……老爷……”
江崇咬紧牙,松开捏着湿布的另一只手,湿布自身上滑落,扑面的热烫气息瞬间将他席卷。
江崇不敢耽搁,双手握住宋姨娘,正待使力,腕上却突然传来一股拉力!
这力道来得突然,江崇被猛地拽倒在地,皮肉擦着滚烫的木柱,直直拖入屋中。
木柱被江崇的身子一撞,轰然倾塌而下,将屋门入口封了个彻底。
“老爷!老爷人呢?!”
“方才怎么回事?!老爷怎么被拖进去了?”
屋外救火的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停下了动作。
江浸月心头倏然一惊:“宋姨娘,她是故意的!她一直不出来,就是在等父亲!”
梁择也难得变了脸色,冷眸扫过不远处的暗卫。见暗卫朝他点了点头,这才面色稍霁。
“江崇!一起死吧!跟我们母子一起去见吟霜吧!哈哈哈哈!”
宋姨娘一会儿嘶喊,一会儿狂笑,听得人寒毛直竖。在熊熊火焰中,如阎罗恶鬼,以火开道,向人间索命。
“不……他们不能死在这!”江浸月转头又要去找锦布,被梁择一把捏住手腕。
“你现在进去,除了白送性命之外,救不了任何人。”梁择一字一句道。
“他们不能死在这。”江浸月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无力地重复道。
她会很多骗人的法子,但眼下不论她脑中如何思索,都想不出一个能与这滔天大火对抗的法子。
“若我帮你保下他们性命,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沉冷的声音清晰传入江浸月耳中。
“告诉我,你来江府的真正目的。”
少女鬓发被夜风吹乱,额上因焦急而沁出薄汗,一双杏眸却亮如星斗。翠珠撞玉般的一个字自少女口中而出:
“好。”
梁择松开她的手腕,转头对暗卫道:“阑风怎么还没到?”
暗卫屏息倾听一阵,面上一松:“主子,东西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队身着特殊皮甲的兵士浩浩荡荡往戒堂而来。在他们身后,以八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件硕大的木质器具。
那东西状如生着长长尾巴的木牛流马,又似长着龙头的百爪蜈蚣。
江府之人均被这大家伙震住,竟无人阻止这队人马长驱直入。只见一名皮甲兵士将那东西的尾部插入不远处的荷花池,其余兵士围在两侧,操作起木器上的手摇柄。
不一会儿,木龙首的口中,一道粗长水柱冲天而出,直直浇向熊熊燃烧的屋房。
“主子,防隅军的水龙借到了。”阑风径直来到梁择身边,低声报告。
梁择微微颔首:“去得有些久,防隅军为难你了?”
阑风摇了摇头:“洛家少主在,防隅军不敢为难。只是这水龙除了大型工事外,只许皇家使用,防隅军给宫里报信花了些工夫。”
梁择凤眸微眯:“哦?看来江府这点动静,宫里早就知晓了。”
两人交谈间,面前大火已扑灭一半。与方才众人拿盆碗灭火的杯水车薪相比,水龙的威力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戒堂前,三具形容凄惨、生死不明的人影被身着防火皮甲的兵士抬出。
江浸月疾步上前查看,就见江崇虽浑身狼狈,但仍清醒着。只是这把大火似乎将他的泪水也烧尽了,原本清明矍铄的双眼中,如今只剩一片空茫。
江时礼仍在晕厥,但脉搏平稳,身上也因被宋姨娘一直护着,没什么损伤。
最为严重就是宋姨娘。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鲜红的血水与焦黑的皮肉替代了她原本保养得宜的身段和容貌。江浸月上前探了探,她只堪堪剩下最后一口气。
“来人。”江浸月唤来管事,“去将汴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今晚江家决不能再有丧事。”
“是。”管事应声。
“慢着,柳姨娘呢?”
“回二小姐,老爷方才已命人将柳姨娘关起来了,屋里屋外都有人守着。”管事答道。
江浸月点点头:“去叫人将她严严实实绑起来,再多加派些人手看管,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管事领命而去。
“真不知江二小姐是有情还是无情。”
江浸月一转头,就见不知何时,梁择又搬出了他那把乌金木宝椅,正悠闲地瞧着防隅军灭火。
甚至手里还端着杯热茶。
江浸月福身一礼:“我替江家谢过小侯爷相救之恩。既然有小侯爷在此坐镇,浸月就先退下了。”
这一日太过漫长。
江吟霜的尸体被发现,李夫人的寿宴变灵堂,随后她就被当作嫌犯关进戒堂。费了番功夫逃出来,从燕语的证词中发觉真相的蛛丝马迹,又与江家人在灵堂对峙。
逼得江时礼这把杀人的刀认罪之后,还要说服燕语和江崇配合,用计引出背后执刀之人。千算万算,却低估了柳姨娘的狠心,差点让这场大火使得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如今绷紧的一根弦终于松懈下来,江浸月只觉浑身疲乏,连站立都要费上好大力气。
江崇为官数十载,清名在外,江家表面流风回雪,殊不知家中竟是一摊烂账。自当了这个江府二小姐,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先惹了一身腥。
反倒是那个摸不清深浅的梁小侯爷帮了她不少忙,先是寻到了凶器,现在又劳师动众帮着救火。
对了,还讹了他一瓶上清丹。
江浸月知道梁择那关她还没有过,不过眼下,她着实是没有精力再去想什么对策了。
瞧着眼前的少女身形似乎微微虚晃了两下,梁择到了嘴边的“站住”终是没有出口。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与江府还有婚约在身,自然要多帮衬些。”梁择扯出一抹客套的笑,语气却冰凉透骨,“我期待着,我未过门的夫人,能够信守方才的承诺。”
江浸月背身冲身后挥了挥手,打算有天大的事,也等明日睡醒再说。
“砰!”一声重物砸落的动静,伴着众人的惊呼响起。
江浸月下意识一回头。
戒堂的火势已被扑灭大半,焦黑一片的破壁残垣中,水龙吞吐出粗壮水舌,将坠地之物冲刷出几分原本颜色。
那是一块御赐金匾。上头“黜邪崇正”四个大字金漆剥落,斑驳难辨。不过片刻,便有新的碎物砸下,彻底将它埋于焦土。